在西班牙文中Oso是「熊」的意思,父姓Osorio的奧索里歐開玩笑說,有人以為他用熊當動畫主角是想置入行銷家族姓氏,對他而言,這更像是命運的巧合:似乎一生都離不開熊了。10歲,他第一次在家附近的馬戲團看到一頭真熊,那年也是他首次與流亡多年回國的爺爺見面。爺爺近200公分的身影,從10歲小男孩看來就像大熊。這就是為什麼他想到用熊被馬戲團抓走的隱喻,書寫個人記憶,也喚醒那段人們不願提的國家歷史。
過往的時光被國家竊走,童年難解的情緒轉化成想傳遞訊息的使命,即使資金匱乏,他仍不願放棄製作。短短10分半鐘的《熊的故事》,相較於漫漫6年的製作期,他笑稱這是最不划算的投資,「但我們還是必須得做,因為我們太愛了!」
之前我一直投入電視廣告,突然領悟到我也可以給予社會一些東西。
鏡傳媒(以下稱「鏡」):為何想成立自己的動畫工作室?且特別選擇製作兒童節目?
奧索里歐(以下稱「奧」):創立工作室之前,我靠電視廣告接案為生,雖然喜歡,但總覺得自己一直在賣東西。這促使我思考:如果我是個動畫師,對社會的使命是什麼?之前我一直投入電視廣告,做到有一刻突然領悟我也可以給予社會一些東西,所以與我的女友、女友的表妹及她男友一起辭掉工作,成立Punkrobot,像是小型家庭企業(笑)。
當我們一覽智利電視節目時,發現學齡前的兒童節目不僅數量少、品質也參差不齊,想看高品質的兒童節目就必須付費,很多智利家庭負擔不起。於是我們想到能做一些政府補助的兒童節目,免費給公眾觀賞,讓更多人受益。
成長過程中,家人被迫與你分離…直到今天,人們被迫離開國家的事還在發生。
鏡:創作這部原創動畫的契機為何?遇到哪些困難?
奧:我的爺爺里奧波多奧索里歐(Leopoldo Osorio)因1973年智利軍事政變成為政治犯,入獄2年後流亡歐洲,直到1994年才回到祖國,還有更多社會主義者因此被殺害或流亡。我出生於1984年,小時候我常想問媽媽:為什麼爺爺不能陪我?他做了很糟糕的事嗎?但這一切只因為他的政治立場,讓他不能回到祖國。
對我而言,想要傳遞這想法就是驅動我們完成作品的原因:成長過程中,你的家人被迫與你分離,你知道他們想陪伴你,但是他們不行。直到今天,人們被迫離開自己國家的事情還持續發生,很多敘利亞人民成為難民,四散各地。
其實工作室第2年就沒經費,當時我以為無法完成,因為想要的技術跟劇情都太複雜;但只要每次團隊討論,又覺得這作品有很重要的使命必須完成。會花6年,就是因為要接其他廣告案籌措製作經費,如果只算做這部動畫的時間,可能只有1年半到2年。
有一次,我們在智利監獄放這部片,很多受刑人看完後告訴我,他們很能夠與動畫裡的角色連結,因為他們也不能陪伴在家人身邊。最後我才了解到,這個故事不是在講智利,而是關於家庭。不但簡單,而且是普世人類都能體會的,因為每個人幾乎都有失去家人的經驗。
鏡:今年奧斯卡頒獎典禮,你說有5分之1的機會得獎(5個提名),而6年也占了你過去5分之1的人生,這段時間對你的意義為何?
奧:我知道這個製作以工作室的規模來說有些困難,但是能夠完成它對我意義重大,因為這種分離的痛苦,是我長久以來所背負的。
我還想透過影片表達一件從未向人提過的事:當爺爺終於可以回到智利時,我的爸爸已經過世了,所以爸爸根本沒機會與自己的父親道別,所以這真的非常…今天我仍覺得,絕對不能因為國家暴力分散家人,因為就算流亡者最後回家,所有事情都變了。就像你不知道《熊的故事》最後的開放結局,熊爸爸打開家門,是與家人團圓,還是天人永隔?
我算非常幸運,最後能與爺爺團圓。即便如此,當你10年來都不認識這個人,之後要再縫補這份親情也很困難,這也是為什麼流亡很恐怖,它切斷家人之間緊密的連結。製作這部動畫像是一個把傷口淨化、縫合的過程,對我的家人也同等重要。第一次播給他們看時,全家人都哭了,最後我們抱成一團,是個非常感動的時刻。
做動畫不只是為了帶給人們娛樂,更希望做一些有意義、有訊息的作品。
鏡:今年擔任關渡國際動畫節評審,你認為一部好的動畫需要具備哪些條件?台灣動畫有哪些特質?
奧:我本身很沉迷鑽研技術,所以團隊必須確認每個動畫技巧,都竭盡所能地呈現該有的視覺效果。但一部好的動畫,最重要的永遠是背後的訊息,它不必是很重大、很超然的思想,但絕對要是一件你很想表達的事情。
我觀察到台灣的動畫作品有2個特色:一是許多年輕學生投件的作品,都有很高的品質;另外是台灣動畫常出現一些民間故事或是宗教意象,這些都是很值得鼓勵的特色,因為它們都能延續與找尋國家的身分認同,這部分剛好是在拉丁美洲被遺忘的事情。
鏡:智利的創作環境如何?動畫對你的意義是什麼?
奧:不僅是動畫,藝術創作環境在整個拉丁美洲也都不太成熟。我們的政府不太重視藝術產業的發展,智利的投資者也只熱衷於大企業或是葡萄酒的投資。但我認為無論是動畫、電影,或是各種不同形式的藝術,都有很強的力量可以改變社會,像隨著《熊的故事》得獎,越來越多人開始談論皮諾契時代大量社會主義者的流亡,也認為這是一段絕不能被遺忘的歷史。
在拉丁美洲文化影響上,我們很習慣接收美國的好萊塢電影,但若我們忘記內省,思考真正的民族認同,未來一定會有很大的損失。藝術的重要性不是賺多少錢,而是它代表整個國家與人民的身分與認同。我常常想,就算沒有得奧斯卡獎,我們現在還是會繼續做該做的事,只因為我們是一群動畫師、喜歡動畫且想要創作,做動畫不只是為了帶給人們娛樂,更希望做一些有意義、有訊息的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