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早大太陽,在花蓮石梯坪港口部落見到舒米‧如妮(Sumi Dongi),她頭戴帽子,腳踏雨靴,蹲在田中拔草。我們從旁攝影,跨步時,一不小心壓歪二株秧苗,她聲調一冷:「你們踩到稻子了!」嚇得我們連忙縮腳,趕緊扶正。那聲調並非苛責,是莊稼人對作物的敬惜。
復耕復舊
童年時沒有那些民宿,海邊全是梯田,美呆了!
從花蓮市開往港口部落,約2小時,原本一望無際的海岸線,被硬生生插了上百幢民宿。這裡是海岸梯田,礙於地形,從插秧、除草到收割,全靠人力,但部落男性自80年代大量外移西北部,務農主力銳減,導致田地荒廢30多年,12公頃的田地,如今只復耕6公頃。
55歲的舒米‧如妮出身花蓮阿美族,長捲髮綁馬尾,藏幾縷白絲,面頰黝黑,有明顯曬斑與眼袋。拔完草,她隨手將泥巴揩在襯衫上,手叉著腰說:「福壽螺把田吃得東缺一角、西缺一塊,我和鄰居常常互相比較誰的田醜!」她臉上掛笑,對大自然流露出呵護。
2年前,電影《太陽的孩子》描述阿美族人為了復耕梯田,歷經重重艱難,總算讓金黃色的稻浪重見天日。飾演女主角的阿洛‧卡力亭‧巴奇辣,入圍第52屆金馬獎最佳新演員,她所飾演的正是現實中的舒米‧如妮。因為復育水梯田有成,上個月,舒米‧如妮剛獲得農委會林務局頒獎表揚為「林業及自然保育有功人士」。
舒米帶我們走進自行設計建造的小屋,門扉虛設,沒有紗窗,方格子洞洞望出去便是海洋與稻田。她說:「我童年時沒有那些民宿,到海邊全是梯田,美呆了!小孩沿途巡水圳,抓魚抓蝦、採野草莓,超好玩。」聊天過程,隱約能聽見浪花的聲音。
「舒米」是日語「墨」的意思,父母期許她將來讀書識字,「如妮」沿用母家姓氏。阿美族是母系社會,在傳統文化裡,要夫婿入贅。她是長女,底下有一弟一妹,從小被灌輸要為家庭奉獻,置個人於度外。
離婚離子
後來才明白,不是以愛出發的婚姻,絕對失敗收場。
國中畢業,她去桃園讀高職,之後又去台北做服務業,動不動被人叫「喂,那個原住民」,漸漸地,不得不游移身分認同,也不顧家人物色了對象,23歲就嫁給大她6歲、在台南當警察的漢人。通婚,是翻轉階級的捷徑,可惜,一方是大男人主義,一方是大地之母,族群差異摩擦出許多衝突。9年後打離婚官司,丈夫爭奪兒子的撫養權,她說:「我當時太年輕,以為找個工作穩定的男人,就可以改變生命,後來才明白,不是以愛出發的婚姻,絕對失敗收場。」
離婚後,為了每週末見兒子一面,她砸光攢來的錢,花蓮台南兩地奔波。母子相逢永遠是在餐廳和遊樂園,「2年間,眼淚全流乾,每一次相處和離開都是折磨,最後覺得不能這樣,我跟兒子約定,等他成年再選擇要不要回來,我會在部落等他。」是否擔心過兒子不再回來?「我相信他長大一定會回來,那是默契。」回憶如針,一碰就疼,傾訴的聲調漸漸沙啞,或許觸動了情感線索,她藉故離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