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本法布爾的《昆蟲記》,就放在床邊櫃子,以及書桌上。吳沁婕說:「我很喜歡詮釋昆蟲的行為。」描寫昆蟲用擬人法表現會更活潑,我反著問她:「那會把人比喻成昆蟲嗎?」她停頓了一下:「不會」,又說:「昆蟲很單純,跟人不一樣。」
我們從昆蟲插畫開始聊起。她正在畫糞金龜:「糞金龜,吃大便的,你去上課跟小朋友說牠吃便便,光是聽到大便小朋友就已經笑了。牠聽起來臭臭,其實長得很可愛,是大自然的清道夫。牠們有非常精密的育幼方式,因為昆蟲大部分不會育幼,牠會幫北鼻準備很大顆的糞便球,如果球有破洞,牠會極細心地修補,這是昆蟲表現的母愛。」
也許是因為當昆蟲老師,教學的對象都是小孩子,對我們講解昆蟲的時候,她的語速與音調變得比較慢,比較甜,帥氣的陽光味略減,柔性特質浮起。那瞬間讓我有一種跟小孩子一樣,專心聽她上課的感覺。
她與家人同住桃園林口鄉間,是母親設計的3層庭院樓房。家中有她飼養昆蟲、爬蟲的房間,房間裡形形色色的生物:螳螂、綠椒竹節蟲、非洲花金龜、金龜子。另有毛蜘蛛,叫毛毛;球蟒蛇,叫球球二代;鬃獅蜥,叫辛巴二代。
昆蟲壽命短,沒有特別取名字。那為什麼叫二代?原來球球生病過世,而辛巴壽終正寢。吳沁婕說:「我今年走了2位陪了我10年的朋友。」10年,也約略是她從事昆蟲教學的時間。後來我想起她還有刺蝟,打電話給她,想問她刺蝟叫甚麼名字,卻忘了問。
反而聊起有沒有為寵物辦葬禮。她說:「沒有耶,不過葬在我家附近,我偶爾會去看看。」這天她上4堂課,又打籃球,晚上10點還跟我通電話,不知是聊傷心事,還是疲倦了,語氣有點哀傷:「我小時候還會幫昆蟲立墓碑。」人跟昆蟲不一樣,但感情一樣。
她20歲那年診斷出過動症。寫作與畫插圖是靜態,昆蟲課教學又必須專注,不免好奇她如何進行這些工作。
她說:「10年前我身邊的朋友開始鼓勵我,說我的插圖與文章很可愛,問我可不可以更用心,因為我ADHD(過動症),需要立即回饋,每次很認真發一篇,沒幾個人看,就有點沒動力。」又說:「因為我很需要立即回饋,比如說你向我講你的感覺,笑到肚子痛呀,或是看到會流淚,或是我的昆蟲課很有趣,那對我是很大的回饋。我有一個朋友,JUDY,我的文章插圖每一篇她都給我這樣的回饋,真的很感謝她。」
「現在有臉書,也是可以得到立即回饋的地方。」鼓勵與快樂是蜜糖,讓她像昆蟲一樣吸取。近2年她已停藥,生活無影響,因為已養成諸多習慣。
用藥最頻繁的時候,是大學。吳沁婕說:「那時要考試,因為要念一些沒興趣的科目(微積分)。像我ADHD在某些地方是真的很不能專注,比如說要考試,那一科不喜歡沒辦法專注,就是一定要吃藥,不然過不了,比如說整理房間,或是做一些雜事,那是我沒辦法集中精神的,吃藥能幫助我做這些事情比較順利。」
若是喜歡的事,就不需要吃藥。「我甚至可以比一般人更投入,會有一種冒煙燃燒的感覺。」她打開行程表,滿滿是她熱愛的事情:昆蟲課、野外導覽、演講、採訪、衝浪、旅遊、打籃球。我心想:有夠多,光看就覺得累死了。
我旁聽她的室內昆蟲課。她的昆蟲課像是捕捉,捕捉的不是昆蟲,而是孩子的注意力。她很喜歡孩子純真的反應,看到孩子被她勾起注意力的表情,是她成就感的來源。
因為過動症,小時候的她對於上課無聊的老師最感到難受。「這個問題應該是出在控制力不好,我現在也看很多很像我以前樣子的孩子,我會覺得好熟悉。我知道上課不可以講話,我知道上課要舉手,可是當你遇到,比如說某個好無聊的課,老師又不太會帶,忍不住你有機會,你想跟他講一些更好笑的,那他又沒有制止你,就越講越誇張,當下你不會知道你上課講話影響秩序,可是你做起來完全是那個樣子,都是後來大家告狀,我媽氣死,那她跟我講的時候,我才知道,哦,原來我是這樣子。」
我又旁聽她的昆蟲課。這一次有個明顯好動的孩子,需要她頻頻指示:「不可以講話,來,看老師這邊。」先是展示金龜子,放在孩子手指上像是戴戒指,然後放金龜子在教室內飛,昆蟲趨光,會往電燈飛過去,一關燈就墜下。
接著放影片,講起蜘蛛交配:「公蜘蛛跟母蜘蛛交配時,如果母蜘蛛肚子餓,就會把公蜘蛛吃掉呦,不過沒有關係,這些營養都會到母蜘蛛身上,生下很多小寶寶呦。」
聽到這邊,好動的孩子突然大聲說:「我爸爸死掉了,營養也都給我馬麻了。」老天,尷尬,太尷尬了。吳沁婕說話一向流利,這時也不免卡卡地說:「那個,沒有啦,人跟昆蟲不一樣,不一樣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