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是北越和越共對南越發動大規模「春節攻勢」的五十週年。在二月一日血腥衝突的第三天,一張經典照片點燃了美國國內的反戰情緒,也決定了美軍最終在一九七三年從越南撤軍的命運。
這張名為「西貢的處決」的照片中,一名西方記者拍下了南越的軍官,拿出手槍當街槍決了一名雙手反縛的越共。子彈穿入頭顱的力量,讓越共的面部扭曲,一旁觀看的士兵齜牙咧嘴一臉震驚。
拍攝的記者是美聯社的艾迪亞當斯,開槍的則是南越的國家警察總長阮玉鸞少將,被槍決的越共名為阮文斂。
這張照片的影像在全世界各大媒體不斷轉載,對許多人而言,它象徵了戰爭的血腥和殘暴不仁。它也讓許多美國人對越戰徹底感到荒謬和徒勞。
「靜態的照片本質裡有某種東西,它會深深影響觀看者並常駐他們的心中。」典藏這張照片的奧斯丁德州大學布里斯科美國歷史中心的萊特(Ben Wright)向BBC的記者如此表示。
不過,這張照片並沒有完全解釋五十年前的當天,在西貢街頭的實際情況。
當時的西貢正陷入兵荒馬亂,南越的部隊在一處有三十多個平民罹難的亂葬崗逮捕了越共的小隊長阮文斂。
阮文斂從街頭一路被押送到阮玉鸞的吉普車,亞當斯也開始拿起手中的相機。
他並沒想到阮玉鸞會當場扣動扳機。「我以為他只是要嚇嚇他,所以我很自然拿起了相機準備拍照。」
阮玉鸞事後解釋了他突如其來的行動:「如果你有所遲疑,就是不盡責,部屬就不會追隨你。」
在此之前,阮文斂據稱殺死了阮玉鸞一名同袍的妻子和六名子女。
亞當斯一開始認定阮玉鸞是個「冷血、粗魯的殺手」,不過隨著他在越南各地的採訪,逐漸改變了他的看法。
隔年五月,他的照片得到了普立茲獎。包括當時的尼克森總統、甚至全美各地的小學生,都寫信讚揚並祝賀他的得獎作品。但是,這張照片對亞當斯卻像是糾纏心頭的陰影。
「我因為讓人們看到一個人殺了另一個人而賺到了錢,」亞當斯在稍後的頒獎典禮上說:「兩個人的生命被毀了,我因此得到了獎勵。我成了英雄。」
亞當斯和阮玉鸞仍一直保持聯絡,這位將軍在越戰後逃到了美國,兩人甚至成了朋友。
阮玉鸞抵達美國時,美國移民局有意將他遣送出境,部分原因也是受到這張照片的影響。移民局希望亞當斯提供證詞,但是他作證時反倒幫阮玉鸞說話。甚至他還公開上電視,解釋自己拍攝這張照片時的情景。
美國國會後來取消了遣送阮玉鸞的決定,他在華府開了一家餐廳,賣披薩、漢堡和越南食物。
不過阮玉鸞的餐廳最後被迫關門大吉,他照片中給美國民眾的負面形象,大大影響了他的生意。
阮玉鸞在一九九八年因為癌症病逝。亞當斯為他的家人送上了鮮花和卡片,上面寫著:「我很抱歉,我的眼中有淚。」
即使如今在五十年之後,「西貢的處決」照片的影響力仍然持續發揮作用。「一個定格,象徵了整個戰爭的殘酷。」亞當斯當年在美聯社的攝影編輯布爾(Hal Buell)向BBC記者如此說。
不過,布爾也說,這個經驗也讓亞當斯瞭解到了用一張照片說一個完整故事有其侷限。
「攝影本身是選擇性的。它把一個單一片刻孤立出來,脫離了它之前和之後的時間,而可能導致了意義的變動。」
在一九九八年的《時代雜誌》裡,亞當斯本人思考了照片對阮玉鸞個人及對越戰的影響。他很遺憾照片被用來詮釋南越政權的殘暴與不文明。他認為情況或許正相反,戰爭確實殘暴而可怕,但是當時將軍的行動卻有合理的正當性。
亞當斯說:「那張照片裡死了兩個人。將軍殺死了越共;我則用相機殺死了將軍。靜態的照片是全世界最強大的武器。人們相信它,但是照片會說謊,甚至在未經操弄的情況下也會。它們只是半真實(half-truths)。照片中沒有說出來的是:『如果你是那個將軍,在那個火熱天的時空地點下,你逮到了據稱的壞人,他剛剛才轟死一個、兩個、三個美國士兵,你會怎麼做?」
亞當斯後來繼續了他攝影生涯,得過超過五百個新聞攝影獎,也拍攝過許多重要人物和事件,不過他拍下「西貢的處決」經典照片的那個瞬間將永遠伴隨著他。
亞當斯在2004年,因肌萎縮性側索硬化症病逝。
參考資料:BBC,Quartz,National Review