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陳竹音以特技演員的身分,接受本刊專訪,談自己與姊姊的身世,也在記者的陪同之下,到龍發堂探望姊姊。當時陳竹音說:「我一直在準備,有一天,要把姊姊接回來照顧,所以我隔一段時間,就會回來探望她。」沒料到的是,與我們一起探望姊姊的那一天,也是姊姊生前與妹妹的最後一次相見。那一天陳竹君看著陳竹音這麼說:「我妹妹真的是很漂亮耶,我們都是電影明星。」
2人小時候因父母離婚分開,姊姊跟著爸爸,妹妹跟著媽媽。姊姊於國中時發病,罹患思覺失調症,由於父親病逝,年邁的奶奶無力照顧,因此12年前將姊姊送往龍發堂安置。今年2月,農曆年前,因龍發堂爆發院內感染,患者們陸續在高雄市政府的強制下返家或另尋安置機構,陳竹君也因此回家,但隨即失蹤。
從那時開始,陳竹音透過臉書發文,尋找姊姊。然而3月,她終於找到姊姊的時候,已是一具冰冷的屍體,陳屍在基隆市二信銀行的大樓中。
這2個月,陳竹音不是守在姊姊的靈堂前,誦經、爬梳姊姊事件背後的成因,就是奔波於外,處理姊姊的身後事。由於新聞媒體報導,許多朋友獲知後前來探望,其中也包括姊姊國中時的老師、十多位同學,讓陳竹音知道更多關於姊姊的事情。
「老師說,姊姊是很活潑自信的孩子,讀國中的學費還是自己存錢繳納的。有同學說,姊姊很有氣質,皮膚白裡透紅,是成績頂尖的學生,並且很有正義感,當同學被球打到時,還仗義幫同學要求對方道歉。」國二時,姊姊發病,但仍以優異的成績考上高中,可惜發病住院,未能完成學業。
陳竹音見姊姊的最後一面,是姊姊在棺木裡。姊姊由於陳屍多時,肉身微微腐爛,加上經過解剖,入棺時是以屍袋封裝,並未穿著壽衣,也未整理儀容。
陳竹音不忍姊姊最後是跟著屍袋入棺,她堅持打開屍袋,要為姊姊整理最後的儀容。「她短髮,頭髮都脫落,沾得滿臉都是,還卡進牙齒裡,臉龐也沾了許多灰塵,我就用身上帶的生理食鹽水慢慢清洗,幫她刷牙,再用顏料幫她畫眉毛、嘴唇、眼睫毛。」她也為姊姊戴上一頂假髮,「因為她之前常說羨慕我有一頭長髮,她卻只能留短髮。」
陳竹音說:「其實我一直在準備未來好好照顧姊姊。」然而姊姊突然過世,還赤裸地死在隱密的銀行大樓。「那感覺像是一個運動選手,熱身了25年,要上擂台時,卻無法比賽。」也因此,這段送姊姊的路,她不隨便了事,完整地走完全程。
這段過程並不容易,雖然感受到人間溫情,但也有諸多風波。例如精障者「黑貓姊」到姊姊靈堂探望時,竟破壞靈堂,靈堂上播放姊姊影像的平板被塗鴉留言、簽名冊被破壞、小魚缸被倒入香水毒死了金魚,這雖然讓陳竹音憤怒,但事後了解黑貓姊的背景後,她選擇諒解,幾次與黑貓姊談話,發現黑貓姊的精神科醫生,也是姊姊返家後就醫的醫師。
獲知姊姊死訊時,陳竹音是有憤怒的,她曾認為死因不單純,可能被姦殺,指責警方妄下判斷,也質疑姊姊返家後的精神科醫師,有藥物注射不當的狀況。透過黑貓姊,她與這位精神科醫師見了面。陳竹音說:「我發現他是一位很好的醫生,後來發現姊姊過去就醫時,就曾經注射同樣的藥物,所以我現在沒有太大的憤怒。」
但還是必須質疑,整件事情,就從龍發堂的患者被強制離開開始。陳竹音說:「政府根本沒有配套措施,患者回家後,家人還必須聯絡好幾個窗口處理事情,我已經是很會處理事情的人了,但有些患者的原生家庭狀況不好,對他們來說這更難以處理。我很想問,如果今天花個5年,慢慢處理這件事,是不是我的姊姊就不會死了?」
姊姊的死因仍在等待解剖報告。這2個月,陳竹音數度到龍發堂訪察,想更了解這12年姊姊在龍發堂內的生活。
「姊姊是想回家的,她12年沒回基隆,所以自己一跑出門,就忘了回家的路了。那間銀行大樓的樓梯,其實跟姊姊住在龍發堂時,要上樓回去病房的樓梯很像,我在想,她可能以為自己回去龍發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