窮到一個境界,不是悲淒,而是近乎魔幻了。49歲的徐正雄說起那個男同學後來怎麼了:「亞洲金融風爆那陣子,他突然打電話來,不說話,原來是週轉不靈,我借了他30萬。」幾年後,男同學拿了30萬來還,但同學並不是發財。這段時間他的債務累積更多了,打算上吊,結果皮帶斷掉,沒死成,索性變賣一切身邊值錢的東西,重新開始:「他想說,先還我這條小錢。」
魔幻的不只這位男同學。徐正雄的母親18歲就生下他,與丈夫感情不好,又受不了生活壓力,多次自殺都沒死成。後來,她帶了女性朋友回家共住,要丈夫納她為妾,讓她幫忙做家事照顧小孩,還能多一個人賺錢。「聽起來很不可思議吧?後來爸爸不願意才沒娶成…。」父母常吵架,一吵就拉著小孩到廁所鬧自殺:「我媽倒漂白水要我喝,爸爸衝進來把漂白水搶去潑在地板上,我現在一聞到漂白水就很不舒服。」之後,一聽到父母爭吵,他就一人到街上閒晃不回家,街上成群的流浪犬是他最好的朋友。
「我小時候常覺得快樂都會以一種奇怪的方式出現。」好比,他的相簿少數的全家合照之一,那是父親公司的員工旅遊,在慈湖下車合照,明明是難得的出遊,4人暈車,臉色慘白。他出生於台北,還有一個姊姊,父親是工廠工人,媽媽早年跟著綜藝團唱歌,後又在北投唱那卡西。
彼時,北投是知名的風化區,鄰居、同學笑他媽媽在北投幫人家洗澡:「我也不懂什麼是那卡西,被笑也不知道要怎麼反駁…我不敢叫媽媽不要上班,因為我知道她不去,家裡就沒錢了。」母親每天下班,臉上的妝都花了,手上提著從北投帶回來的螺肉、鴿子肉、魷魚等奇異的菜尾,這是他童年習以為常的魔幻場景:「菜尾明明很好吃,但常常有一股臭味,帶去學校蒸便當會被笑,我寧願跟人要飯吃。」連高等的食材也沾著魔幻怪異的色彩。
他唯一的期待就是希望媽媽不要上班在家陪他,這個願望在1980年代成真了。北投禁娼,那卡西生意差,媽媽終於待在家了:「沒生意,心情不好,她就睡覺…但就算她在家睡覺,我都覺得很高興了。」父母都是辛勤工作的人,卻沒有理財觀念,揮霍無度最終揹上巨債:「我爸喜歡在外面亂請客,隨便借錢給別人,我媽賺的錢不存銀行,借放在一個鄰居家,最後鄰居跑了,錢也沒了…。」
為了幫家裡還債,他不得已放棄讀大學,但也下定決心:「我不要像我家人這樣,所以我很節儉。」他的節儉簡直病態了,衛生紙一次只能用一張,路上看到20元的飲料,很想喝,「但我怎麼也無法從口袋掏出這20元。」他待過工廠、餐廳、KTV服務生,每月薪水3萬2,他可以存3萬元。在房價不高的年代,他27歲就存了頭期款買了1間小公寓,但房子裡沒有電話、沒有電視也沒有網路:「朋友問要怎麼連絡你?我都說,你們寫信吧。」
會怨恨這樣的家庭絆住你嗎?徐正雄輕輕一笑:「別人叫我幹嘛就幹嘛啊,以前我家還有養豬,我要到鄰居家收餿水,然後用手把裡面的塑膠袋挑出來…。」彷彿意思是,連自尊都沒有了,自然也沒有怨了。「我跟家人很不熟,像我媽,我們1年沒連絡幾次,像不熟的朋友。」
他40歲那年,談了一場失敗的戀愛,得了憂鬱症,每天無法出門。此時,母親突然開口要搬到他家,「我媽喜歡熱鬧、愛看電視,怎麼會受得了我的地方?」原來,媽媽從小最寵愛的二舅吸毒,每天纏著她要錢,鬧到媽媽不敢回家,每天以淚洗面。原本深陷憂鬱情緒的他,逼自己振作:「像我們這樣的家庭,沒有人會幫你擦屁股,你要自己堅強起來。」
他逼自己每天出門跑步、游泳,甚至10度的低溫還跑到淡水海邊游泳:「這是讓我振作的方法,人生最怕的是軟弱。」畢竟成長錯過了彼此,母子被關在一個沒有電視的客廳裡,徐正雄也只好開始找話題,跟媽媽聊起以前唱那卡西的日子,最後根據這些訪談資料寫成了小說《 我那溫泉鄉的那卡西媽媽 》,他說寫作像是蚌殼吐沙,把不愉快的事吐出去,讓生命變得純淨。
因為這段陪伴,他也重新理解母親:「她的婚姻不愉快,連自己都搞不定了,所以常常忘記還有2個小孩,也是可以理解的。」他還記得一些溫暖的回憶:「媽媽以前跟著綜藝團全台巡迴唱歌,帶著4歲的我,我還記得路上看到蘋果,好想吃,她立刻就買了,後來才知道,那花了她一整天的工資。」
二舅最後吸毒猝死,媽媽終於可以安心回家了:「我媽前幾天還在問,為何二舅只會跟她要錢,不跟別人要?我跟她說:人只會傷害對他最好的人。」快樂可以帶著陰影,痛苦也可以帶著光亮。回首過去,徐正雄說,人生沒有什麼好壞的差異,每個片段都像是拚圖的一小角,最後造就現在的自己:「我現在還是不會跟媽媽說心事,現在比較像是…從不熟的朋友變成偶而會連絡的朋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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