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提要
吳振瑞首次參加香蕉試驗所的專案會議便發言提出了建議,並取得實際的成果,讓中村技師與同僚對他刮目相看。而王玉美在8月台北第三高女開學後毫無心思返學校,不斷犯懶拖延時間,到了9月中,校方寄來了退學通知書。
王太太急了,跟大兒子商量,兒子一派輕鬆:「不去念就算了,家裡省一點開支。我自己還不是公學校畢業就留在家幫忙,沒去升學也沒怎麼樣。」
「那是你做為長子為家庭犧牲,你的犧牲就是要跟阿母一起栽培弟妹。阿母不能接受玉美放棄學業,如果要放棄,你的犧牲變成無彩工了,吳振瑞給伊家教好幾年,也無彩工了。」
「我是沒感覺有啥物無彩工,伊嘸去讀冊,咱多一個腳手,閣卡好,咱店裡今嘛這個學徒阿雄就嘸免請了。」
「按呢袂使,伊的學業一定要挽救轉來。你阿爸臨終時,交代我,每一個囝仔都要栽培到高中以上。」王太太嚴肅地凝望兒子:「你撥一個時間帶妹妹去學校,向校長拜託,好無?」
「阿母,妳知影我真正無閒,實在走袂開腳。」
「按呢,我要去找吳振瑞,這死查某囝仔真聽這位『先生』的話,叫阿瑞仔帶伊去台北,試看覓。」
「嘛是好,吳桑讀過高中,卡知影怎樣跟學校交涉。」
王太太轉個頭吩咐:「阿雄,幫我叫一輛三輪車,我要去頭前溪一趟。」
「吳桑不是住在唐桑傳宗厝裡面?」王家長子問。
「『先生』早就搬回頭前溪了。」王玉美突然從後面廚房高聲搶回答,那聲音,元氣滿滿。
三輪車已經到了家門口,王太太向大女兒玉印招招手,沒出聲音。母女倆在車子旁邊低聲交換意見。王太太先說:「我看玉美不是身體袂爽快,伊是在暗戀振瑞仔,聽到我要叫振瑞仔帶伊去台北,就親像一尾蝦仔,活跳跳起來。」
「我嘛有感覺,是按呢無錯。」
「哪是按呢,叫振瑞仔帶伊去台北,不知對還是嘸對,可能代誌會變得愈來愈複雜。」
「這阿母妳決定,我相信阿瑞仔對我的情意。」
「嘸知影振瑞仔本人已經有感覺到還是無?」
「伊還未有感覺。嘸免特別跟他講。」
「好,阿母知影。」
王太太和大女兒玉印幫忙提行李到屏東驛站,送吳振瑞和二女兒玉美上火車,臨走塞一疊鈔票在吳振瑞口袋。玉印在火車開動的噪音中長嘆一大口氣,黯然走路回家。王太太則直奔媽祖廟,在香煙環繞中執香下跪,口中唸唸有詞,傾訴二女兒的退學令和吳振瑞還不知情的姊妹情緣,請求媽祖給予指點。
一切禮儀完畢,她敬謹抽籤,得籤詩一首:
千山難過千山過
孤鳥迷途橫飛禍
宅心仁厚利劍刻
寬衣解帶不為惑
王太太識得詩中部分漢字,但不懂其意。又加添了一點油香錢,請廟公解惑,得到一些令她更糊塗的答案:「妳求媽祖指點的這個人,我嘸知影是妳的啥物人,是不是生就腳長又閣勇健?」王太太回答:「是,完全正確。」
「所以才能夠『千山難過千山過』呀,這句大吉,妳免煩惱。」
「第二句呢?」
「第二句吉中帶凶。怎樣會有一隻鳥仔飛出去呢?那個人是去大樹林裡面嗎?這中間恐驚會有不好的代誌發生。」
「啥物款的代誌?」
「媽祖無講明。」
王太太又起身,去恭恭敬敬禮拜,並添加若干油香錢,再回座,問:「第三句呢?」
「第三句和第四句作伙講。妳求媽祖指點的對象是不是兩個人?」
「是。」
「是不是一男一女?」
王太太眼睛驟然亮起,心想媽祖就要指點到最要緊的地方了,真誠回答:「是,是,無錯。」
那廟公又發出自我疑惑的口氣:「怎樣一個好人,心肝好,又閣帶劍?心真厚,劍真利,是這個意思無錯。」他逐漸使用肯定句,又變回疑問句:「這位查埔人,是君子;這位查某,長頭毛,有一句叫做『慧劍斬情絲』,做戲的有唱過這句,妳敢閣會記?」
「可惜我真罕在看戲。」
「就是按呢啦,我就解釋到此。這籤詩吉凶交叉,終其尾,有風有湧,袂足大。妳可以安心轉去厝等怹轉來。」
「你是講『伊』會轉來,還是『怹』?」(註)
「我適才憨神憨神講的就是神明的意思,今嘛清醒啦,我記袂起來適才是說『伊』,還是『怹』。」
「哦,真多謝,真勞力,按呢我轉來去。」
王太太回家後,把去媽祖廟抽籤詩的事告訴大女兒,王玉印聽完眉頭深鎖,好久才放鬆下來,說:「阿振瑞跟我講過真多擺,叫我莫超過相信筊杯或是籤詩。」
「這擺,那位廟公愈講愈花,花糊糊!」
「伊就是照著那些漢文籤詩去解釋,我在台南高女的漢文先生嘛可以照字句講解給妳聽。」王玉印又說:「以後,莫按呢有事無事就去抽籤詩。」
「好啦。」
- 註:台語,「伊」是「他」的意思,「怹」則是「他們」。
作者簡介:李旺台
資深媒體人、作家。一九七○、八○、九○「政論雜誌」風行的那個年代,是南台灣最活躍的一枝筆。近年勤於創作長篇小說,已發表《獨角人王國》《播磨丸》《高賽這一家》。曾獲懷恩文學獎、台灣歷史小說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