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賢住在天鵝堡,5年前,還可以工作,加入園藝工作隊接案,「在大太陽底下,把地翻過,整地之後,可能也有一些簡單的水電配製。」自己賺錢自己花,自己的日子自己顧,但有天,無預警,「他在工作隊跟不上進度了,而且有些事情很容易就忘記了。」2年前,起床跌倒,「照X光發現要直接換髖關節。他在床上躺了一個月,回來我們這裡之後又復原半年,前後花了將近一年,才恢復到現在的狀態。」趙忠慶說。
和阿賢相識20年,趙忠慶早把他當朋友,那一刻,他覺得非常感傷。
但相較於其他的個案,50歲的阿賢認知能力仍非常好,是受訪者中唯一能看懂手錶的人。他平日的興趣是抄寫經書,我們跟他回到寢室,發現除了畫圖般的字,他還收集了非常多的香火袋。
一問之下,才知道那是他和姊姊最快樂的回憶,「去廟內,拿香火袋仔。」但姊姊有自己的人生要追求,選擇放手。我問阿賢,還記得姊姊生日嗎?「不記得。」姊姊幾歲?阿賢答非所問:「她生了2個女兒。」爸爸還在嗎?「還在。」趙忠慶小聲對我說:「爸爸不在了。」
像阿賢這樣明明還有手足,卻仍是獨立一戶,自己當自己監護人的狀況,合理嗎?趙忠慶的回答是:「兄弟姊妹是旁系啊,講白點她在法律上是沒有扶養義務的。」趙忠慶不斷提醒我勿行批評,每個人苦處各有不同。同時,既有將手足交給照護機構幫忙的人,就也有盡力承接者。
譬如我們採訪到50歲的美依,就堅持每週到天鵝堡接2個妹妹回家過週末。教保督導孔宜靜形容她:「超樂觀!比如說我們辦親子活動好了,姊姊一起來參加。除了幫忙她2個妹妹,還會幫我們照顧其他的服務對象。」
但跟我講電話不到2分鐘,美依就哭了。我的問題是,妳和2個妹妹最美好的回憶是什麼?她說一起吃飯就很美好,「但總有人指指點點,說她們長得好奇怪。」但那眼淚來得突然,恐怕也是壓力的積累需要宣洩。
美依的兩個妹妹,分別47和48歲,3姊妹年紀相仿,從小,美依就知道總有一天要擔起照顧重責,母親如此交待,她也不怨不逃。今年,高雄某慈善單位表揚模範母親,天鵝堡推薦了她——她也確實是2個孩子的母親,5年前,先生過世,她得出門工作養2個孩子,又要照顧2個老憨妹妹,身負多責,沒辦法了,只好來到天鵝堡。長姊如母,頒獎典禮上,2個妹妹獻花,其中一個妹妹對我說:「姊姊很感動,都哭了。」
採訪這天,我們剛好遇見天鵝堡要為個案施打流感疫苗,只見大家整齊列隊,但真到了要打針那一刻,還是有人暴衝,得好幾多人費力抓著,「以前還要用棉被整個裹起來,才能打針。」趙忠慶說。痛苦不能比較,但差距又明顯可見:美依的2個妹妹,已經是容易照顧的個案了,但即便如此,美依還是需要專門的機構協助。
至於阿賢呢?疫苗施打完畢,全員忙於撤場,阿賢一度被放心地留下,和我2人在禮堂閒晃,完全不用人費心。我不知道阿賢若留在姊姊身邊,狀況會是如何,但很清楚在天鵝堡他過得很好,而這一切,都建立在「有排到床位」的前提上。
牧心、真善美都有排隊等待入住的人,那天鵝堡呢?趙忠慶說:「上個禮拜才有人問我,我看了一下後面的白板,目前大概是115。」
還超過天鵝堡上限總額。這其中,是否也有為陪伴手足而不得不犧牲自己人生的人呢?我忘了追問下去,只說:「你們現有的住戶全部清空,都還消化不完排隊的人啊…」
(尊重受訪者意願,上述個案姓名皆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