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不同於新聞平和的氣氛,77歲的陳花門一家亂成一團。那天一早,他把藏在床底的現金、存簿裝到一個布袋,就離開中華商場。
安居夢想 30年轉成空
「我們以為他想不開,很可怕,大家一直找,找不到……原來他跑去第9水門那邊看淡水河,坐在那裡難過。」陳花門的長媳鮑麗華回想那天夜深,公公慢慢走回來的恍神、無語跟惆悵,還是哀傷,「他從大陸過來辛苦養小孩,拚到有孫子,本來一家在一起,拆中華商場後,住不下,只好分開,能怎麼辦?沒過幾個月,他就慢慢癡呆⋯…,叫他寫毛筆字,他也不寫,躺著不起來,6年後走了。」
對當天反常的行徑跟中華商場的拆除,陳花門沒說更多。但他失神走到的地方,正是1939年,他從浙江平陽來到日治時代台灣最初落腳的地方。當年,他從木匠、收音機的外殼做起,一路做到大型音箱,1953年,他在中華路鐵道邊的窩棚創立「浙平音響」。1961年,中華商場改建,他好不容易湊了3萬多元建築費給政府後,帶著全家搬入新建的中華商場第2棟2樓,以為從此安居,沒想到30年後又成空。
「以前是從早上9點做到晚上12點。」陳花門長子、今年73歲的陳岳鋒回憶往日榮景時,太太鮑麗華一旁嘆氣:「彼時陣煮3頓予他們一家人煮到齁……。」陳岳鋒本來學裁縫,因父親音響生意太好,退伍回家幫忙,「老百姓有賺錢,大家就敢買,點將家伴唱機一台7萬元,來中華商場的都是勞工階級。」他記得,早年重慶北路到晚上都是小吃街,賺了錢,「暗時就可以多叫一盤沙魚煙、一瓶米酒頭掛什麼維大力,就快樂,大家喝一喝,明天再去做事。」
重起爐灶 想帶回老長桌
說著一口好台語的陳岳鋒,跟父親都是「講台灣話的外省人」。「看你出生在什麼地方,出生在眷村,國語很標準,我出生在延平區,他們都台灣郎,台語說很好。」陳岳鋒笑說,早年台灣人跟外省人沒劃分那麼清楚,「228事件,厝邊到頭一直叫阮老北:『阿門師,恁毋通底底出去啦!恁講話袂標準,莫出去。』」
中華商場拆除以後,陳花門退休,陳岳峰一度去跑車,3個月後在西寧市場,東山再起,一直到現在。中晝時間,這棟幾度傳言要拆的西寧行政大樓,1樓商場彷在休市,外人不多,時不時路過、敘舊的都是中華商場的老鄰居,講起近30年前的拆遷,每個人還是傷感。
「南京西路圓環說那麼久,都拆不掉,何況北門到南門的中華商場?結果真的拆!」鮑麗華說,他們曾組自救會,2位里長帶頭,抗議陳情,最後公告拆除日期,才知大勢已去。對於在中華商場賺到錢、就轉移置產的商家來說,拆除影響的只有店面與生意。但以中華商場為家的人來說,拆除像是人生重擊,一切要從頭開始。當時政府提供住戶3種方案,包括50萬元補償、國宅抽籤名額及台北地下街的攤位,鮑麗華以50萬元跟婆婆買下使用權後,決定申購國宅,這才買了他們第1間擁有產權的房子。
如果能回到中華商場,他們想帶走陪陳花門半世紀的工作桌,「很長……很長,因為釘釘子的關係,有幾百萬個洞。」當年拆除兵荒馬亂,他們沒能從長計議,舊店面、倉庫的東西,都被怪手破壞、掩埋,如今想留做紀念,已來不及。
商場冷清,陳岳鋒還是每天到店裡。這天,我們才請他到外頭拍照一會兒,就有2組年輕客人上門。修理喇叭,是漸漸被淘汰的手工藝業,浙平的招牌,陳岳鋒不會傳給兒女。但只要他在店的日子,他依然會豎起耳朵,耐心聆聽,敲打轉磨,直到那些老歌都發聲在對的位置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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