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起大女兒,他的臉頓時陰鬱,聲音沉了:「粒線體的問題,症狀是全身肌肉慢慢萎縮,通常13歲前發病,罹患這種病很少活過13歲,醫生說她很奇特,40歲才發現這個問題,現在50幾歲。她以前活潑外向,潛水什麼的都去。這病不可能好,全身都痛,包括骨頭,只要讓她不那麼痛就好了。」
女兒如今長年臥床,需要兩個看護24小時照料。難以想像江賢二這些年經歷了什麼樣的心理過程,他繼續不停地創作。
最近,他在台東美術館舉辦個展,作品不侷限畫作,廢棄的浪板、打掉的鋼筋水泥塊,都被他拿來做成藝術品,主題包括疫情、戰爭,「本來我想用烏俄戰爭當主題,後來沒有,因為我發覺戰爭不是現在才發生,人類一直都是這樣,侵略、破壞,以後還是會這樣,連太空電影都是星際戰爭,還是在爭。」他的作品一直帶有悲憫色彩,早年921大地震、美國911恐攻,他都曾作畫。
但,「不管我畫什麼主題,都會有光、有希望在裡面,我想表達的是這個。藝術家或文學家不是光去描繪人類的悲劇,希望也很重要。」越苦厄越需要光,以前他從心裡找光,到了台東,他從大自然找光,癌症、女兒的罕病都沒讓他困在黑暗裡。
之前他聊到畫家馬諦斯時,還這麼說:「馬諦斯80歲時生病躺在床上,無法畫畫,但他用剪刀剪紙,只有色塊,卻是那麼好的藝術品。創作是從心出來的,所以他越老,作品越pure、越有喜悅感,讓人覺得他在歌頌生命。」
藝術的苦行僧 開收工有儀式
近年,江賢二還決定捐出作品,在住家周邊蓋一座藝術園區,「我希望這是我最完整的一件作品,不只畫在畫布,園區有現代藝術、現代建築,最重要是有台東這個環境。」
他的台東好友、公益平台基金會董事長嚴長壽,用「藝術的苦行僧」形容江賢二:「他是不被物質欲望影響的人,生活很簡單,而且在台北這麼多年一直沒買房子,本來他有預訂一間房子,還沒裝修,當他決定做藝術園區之後,需要買土地,夫妻倆就決定把房子賣了,非常無私。」
江賢二自剖:「我一直覺得藝術家對社會沒有貢獻,一輩子躲在自己的工作室,掙扎作品畫不出來。然後,如果我沒有搬到台東,可能15年前就結束我的創作生命,不會有翻天覆地的第2個藝術生命,我很感激台東這個環境。」
同樣80歲,他比馬諦斯幸運,「我現在一大早起來就有很多靈感,看到什麼都希望把它變成我的藝術品。」他開工有儀式,收工亦然,此刻他會倒一杯紅酒,偶爾配一點起司,「已經變成我的Happy Hour,我會坐在那邊看夕陽,彩霞每天都不一樣,聽爵士樂,真的很棒。我每天到Happy Hour時都很累了,但很有成就感,而且覺得很lucky,像我這種年齡不是每個人都有機會一直工作。」
日出的咖啡與巴哈、日落的紅酒與爵士,這兩樣他少有的身心享受,原來也是歌頌工作,藝術的苦行僧80歲依舊虔誠。「這種時間很難講,每一天可以這樣,我就覺得很棒,至於能有多久?不一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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