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無力者發聲 反思探問
面對壓迫或苦難,有些人能直接反抗衝突,但蔡崇隆不是,「應該也是膽小,我不願意這樣做,陽奉陰違是我成長的方法,我不喜歡彰化、不喜歡升學主義,爸媽的期待我也不太接受,但我基本上、外貌上符合你的要求,要考大學,我就認真考,但我都填台北,藉這個機會溫和地離家出走。」他淡淡笑說,法律系畢業後,他也曾應付父母考過書記官,但他根本不想當公務員,加上沒準備,自然落榜。
蔡崇隆的父親很早就過世了,是四十年如一日的公務員。父親養了二個家庭,蔡崇隆是後媽的兒子。記憶中,同父異母的大哥會來拜訪,幫一家人拍照,送弟弟們禮物,「我爸有二個家庭,七個孩子,照理來說他應該收入不差,但經濟負擔很重,我都看得出來。小時候媽媽常跟他爭吵,後來好像大老婆過世(他們)才登記。」
過去,他畏懼自己成為像父親一樣的人,活得辛苦、沒有選擇;但走在自己選擇的人生道路,他知道自己不再是無力者,「我做記者、紀錄者,知道有這樣(無力)的人存在…有時候其實很單純,我對這個東西(議題)很好奇,想知道怎麼回事,想讓沒有機會講話的人講話,我不覺得在幫他,因為我也不想要被壓抑,也想要自由。」
《九槍》除了三分之一為密錄器畫面,其餘則是透過模擬阮國非亡魂所建構的靈魂視角,走訪台灣各地的移工工傷死亡現場,對社會提出結構性的反思與探問。如呢喃般緩速的鏡頭,就像死後依舊無法自由的阮國非,在台灣成為孤魂,徘徊人行道、遊走雜草蔓生的荒地;探視在建築工地躲警察、奔跑摔成殘廢的移工,參與工傷死亡移工的追思會,最終回到越南老家,看孩子們打電玩,田野牛隻成群。
「這部分滿困難,我怎麼建構一個死去的人?我對他有一定的了解,但是我的理解會不會超過?都要很小心。」蔡崇隆知道,阮國非跟多數失聯移工一樣,為了賺錢回家而做各種工作,「但他為什麼偷車?為什麼吸毒?片子剛開始(拍)的時候,我也想知道怎麼回事。如果這東西我能夠解出來,這事件給社會的觀感會不會不一樣?但後來就看到密錄器,開槍跟後面(的處理)都已經是很大的問題,比前面的起因來得更重要了。」
拍攝期間,蔡崇隆與團隊前往越南,當時家人為阮國非設置了暫時的靈堂,靈堂拆掉那天,阮國非的媽媽在蔡崇隆面前崩潰,哭得撕心裂肺。與蔡崇隆相熟多年、《九槍》製片李佩禪說,「那是我們拍攝中間,不確定現在所做的事情能不能對這一切有幫助,那時候他(蔡導)很無力,也對媽媽失去兒子的狀態感到很虧欠,但當下沒有說什麼。直到金馬獎時要他回憶拍片記事,他拖很久才告訴我,回憶這些讓他很痛苦。」
「他把這股無力感當作要把影片做好的重量,拍紀錄片對他很重要,有很重要的事情要說 ,就會很用力地說。創作紀錄片像他血液其中一個支流,會不斷發生,碰到阮金紅之後,更激盪出不一樣的狀態。」李佩禪觀察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