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03.11 05:58 臺北時間

【鏡相人間】當男人成為獵物 網路視訊性愛騙局受害證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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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物
曾遭遇3次視訊裸聊詐騙勒索的小空,受訪時首次向他人坦露受害經驗。
曾遭遇3次視訊裸聊詐騙勒索的小空,受訪時首次向他人坦露受害經驗。
針對男性下手的網路視訊性愛詐騙勒索案,正成為台灣警方及專家密切關注的新興犯罪。
不僅各地警局接獲大量報案,去年8月至11月間,衛福部性影像處理中心接獲的一千多件申訴案中,就有高達半數受害者是男性,遍及國小至70歲各年齡層。
本刊採訪6名男性受害人,他們都因為網路交友、視訊裸聊而被騙取性私密影像,有人因此付出近百萬元贖金,有人多年來被騙了3次,性影像被外流給親朋好友。
他們如何陷入騙局?
身為男性,他們如何說起這段受創經驗?
今年25歲的小空(化名),遭遇過3次視訊交友詐騙。最近一次,是去年5月,他不僅收到自己視訊自慰的畫面,對方還傳來他Instagram的好友名單截圖,恐嚇他若是不付錢,照片會傳給他每個好友,還威脅將直接到他家騷擾。

視訊裸聊側錄勒索

「我不敢點開訊息,到警局才看⋯真的找到我的IP位置怎麼辦?那時很害怕,前一次(受騙)我也收到類似訊息,他傳有人被刀砍、看見骨頭跟肉的照片和影片來,說:『我會去你家把你割肉』,很血腥很噁心。」去年11月底,我與小空第一次訪談,當時他正在日本實習,僅能透過網路通話,當天,他不想開視訊鏡頭,無法看到表情,但語氣有著強烈不安。
小空是我透過網路徵求、接觸到的第一個受訪者。他是網路世代,從小學開始就常登入網路聊天室跟人聊天,有時是跟中國人打打嘴炮、有時就是聽其他人分享生活;年紀大一點,他開始交網友,開直播一起學日文,也曾跟人約出門見面,不乏一些開心有趣的回憶。上大學後,他比過去更投入在交友軟體上認識異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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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空內心寂寞,習慣以交友軟體認識異性。
2017年,他19歲,交友軟體上認識的女生不僅主動找他聊天,還期待與他更進一步。「加(臉書)好友之後,一開始只是單純聊天,然後她突然問我要不要視訊、互相看對方的身體⋯」兩人在交友軟體聊了十分鐘,對方便要求換到臉書繼續,接著提出裸聊邀約,他沒多想、因為好奇答應了。當螢幕出現對方裸體自慰的畫面,他立刻脫掉衣服回應,但十秒後視訊戛然而止,「她確認是我本人、有錄影下來後就關掉鏡頭,接著給我看我Facebook上好友的部分,框起來,威脅如果沒給錢的話,就把這影片散播出去,」他嚇到,來不及反應,「我沒有理她⋯後來也沒有真的傳出去。」
但隔年,小空在同個交友軟體又遇到一樣的詐騙勒索手法,而這次對方外流了他的性私密影片。
「大概才一個小時沒有回她訊息,她就傳給我好友,有3、4個吧,有一個還特別跟我說:『這是你吧?我今天收到一個怪怪的訊息,傳你自慰的影片。』好險他是男的⋯」小空苦笑,「但我當下覺得很羞恥,就把臉書好友全部刪掉了,封鎖我的帳號,已經5年沒再開過臉書,如果真的傳出去給那些朋友的話,我一定不敢面對他們,乾脆斷絕關係,就是逃避吧。」

受害者年齡分布廣

小空深深吐一口氣,這是他第一次向他人提起這些經歷。「那時候真的太痛苦了,不知道該怎麼解釋,怕名譽受損。我學業認真、也常常幫助同學,保持很好的形象,不喜歡因為這事情讓別人對我印象變差,而且平常我不是扮演這種可能比較⋯色情或猥瑣的形象。」他緩緩說。
針對男性下手的網路性愛詐騙勒索,是目前最快速成長的網路犯罪手法之一。協助受害者移除違法性影像的衛福部性影像處理中心計畫主持人劉昱均便指出,「從3年前開始統計男女被害比,男生比例遞增,而今年男生比例,一下就直衝一半,」2023年性影像處理中心依法正式成立,同年8月至11月底統計整體1011名報案的受害者中,男性就高達514人,已些微超過女性的497人。
性影像中心採當事人主動申訴,若當事人未申訴,或是被偷拍不知情、就不會申訴,數據未必呈現全貌,卻已相當出人意料,「男性受害人八成來自視訊裸聊詐騙,年紀最大有七十多歲,最小有國小生,」劉昱均解釋,利用視訊裸聊勒索是數位性暴力的一種,「騙了情感、接下來就會騙財,我們跟朋友聊天視訊也隨時可能被側錄,這都是侵犯隱私。人手一機的時代,隱私的界線越來越模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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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賀先發現男性受害者年齡層不斷下降,也有國小生的案例。(蘇立坤攝)
身處第一線,萬華分局家庭防治官謝賀先也發現,近兩年,案件因為涉及兒少變得更嚴重,不僅年齡層分布廣,受害者的年紀也越來越低。他承辦不少未成年男性受害人案件,其中,高中生多因為網路交友遭騙,國中、國小生則是為了跟網友換線上遊戲點數、稀有寶物,被要求提供性影像作為代價。由於兒少性影像可轉賣色情網站賺取報酬,有些被害人被迫成為加害人,「未成年人負擔不起(贖金),第一時間可能會求助家人、跟朋友借錢,比較特殊的是由他拍同儕的性影像、上廁所的照片來支付,他(被害人)本來以為對方拿到別人照片就會刪除自己的影像,但拍一個不夠、拍三個不夠,對方是予取予求。」
「他們(被害人)以為這樣做是抵債,殊不知是被二次剝削,」根據《兒少性剝削條例》,拍攝兒少性影像就是違法行為,未滿12歲的行為人雖然不必負刑責,但12到18歲的少年犯,還是會移送少年法庭,「搞不好還有更多被害人沒有浮出檯面。」他擔憂地說。

現實社恐內心寂寞

這類數位犯罪手法不只發生在台灣。美國聯邦調查局(FBI)近年不斷警示針對未成年的網路性愛詐騙勒索案件(Finaacially Motivated Sextortion)。2021年至2023年3月,FBI就收到12,600名被害人,其中多數為男孩;犯罪造成的傷害與騷擾,已至少造成20人自殺。我國警政署雖然並未有精確的統計數據,但部分員警均表示報案人數快速增加。
「這類案件發展速度非常快,從開始到結束可能短短6小時,」劉昱均指出不少被害者跟小空一樣是多次受害,申訴時相當焦慮恐懼,有人的申訴電話就講了8小時,「羊在哪狼就在哪,對方以詐騙為目的,腳本肯定很精細,會讓你造成性衝動、加害者還會非常主動。他(被害人)也許一開始沒有想要脫,可是女生都脫了,他不這樣做就不夠MAN、很丟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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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昱均指出,向性影像處理中心申訴的男性受害人不斷增加。
「就是太想跟人聊天了⋯」小空幽幽說。現實生活中,他不擅長與人交流,求學時曾因為當班級幹部被排擠,加上當時告白失敗,從此害怕與女生接觸,至今母胎單身,同學們都以為他對女性沒有興趣。「在別人眼中,我對正義的事情無法忽視,只要有人犯錯就會想糾正,有點針鋒相對,所以高中都獨來獨往,但上大學發現空白太多年,(社交)能力全沒了,」他強調,「透過交友軟體練習聊天,才有辦法讓現實中的朋友覺得我有趣、或是有話題聊。」
大一下學期受視訊詐騙後,他休學了,表面原因是科系不符興趣,但身旁沒人理解他的決定,還鬧了家庭革命,只能靠自己打工賺學費、準備重考,也與大學努力交上的朋友失去交集。生活忙碌卻很寂寞,交友軟體依然是他唯一能與人聯繫、抒發心情的地方。

盜通訊錄作為脅迫

經過前兩次受騙,小空不是沒有學到教訓。去年5月,他更為謹慎,改用不同交友軟體,當對方想跟他換到Instagram聊天時,為避免洩露個人資訊,他創建新的帳號加對方,「結果她說這是假帳號,『沒有誠心要跟我玩嗎?』我有防備,可是,她有認真看我的帳號,應該不是真的要騙?不可能那麼仔細觀察吧?」
為了取得對方信任,他交出自己真正用的Instagram帳號,「她願意跟我坦白,已經(脫衣服)做好準備了,如果說不做了,她會覺得可疑 ,當她用情緒勒索的話問:『不願意是不是?那就不要啊?』又引導到性的地方,男生就會腦袋空白、繼續陷下去了。」小空過往挫折的人際交往經驗,也使他更容易被情緒勒索,一旦被質疑、遇到衝突,就想討好對方。
犯罪集團腳本精細,除了誘騙男性進行裸聊、播放事先錄製好的女性裸聊影片,同步側錄被害人性影像作為脅迫外,也透過社群平台了解被害人個資及交友狀況,或直接使用木馬軟體盜取被害人的通訊錄。當犯罪集團從匿名交友軟體換到被害人以真實姓名創立帳號的社群軟體,並不是為了交心,而是為了掌握被害人的性格及生活細節,當他們握有的資訊越多,形成的威脅跟恐嚇就越有力。
「這有點像早期仙人跳的概念,性交易時有人衝進來拍照勒索,隨著科技發展,就變成視訊裸聊擷取私密影像、點木馬程式獲得個資來恐嚇勒索,」謝賀先解釋,勒索價碼一開始並不會太高,但只要被害人有意願付錢,犯罪者就會抓住機會一再索求,「都是循序漸進的,會付那3千元、就會付5千元、付1萬元,通常(被害人)直到付不起,或被披露給另一半、家人知悉了,才會報警。」
謝賀先強調,這類案件已涉及《刑法》恐嚇取財罪、詐欺罪以及妨害性隱私罪,「前兩項都是公訴罪,會移送檢察官偵辦,修法後涉及性影像的部分,因為要收扣性影像,也會報檢察官指揮。無論受害者要不要提告,都建議完成報案程序。查緝的確是有難度,但第一時間求助警方,當對方帳號活的,還可以蒐證。」

脆弱時刻易成目標

2022年10月,小何(化名)就為了取回被側錄的私密影像,付出高達75萬元。
當時小何26歲,正從台灣結束探親,返回中國工作。其時中國正面臨新一波新冠疫情傳播,執行嚴厲防疫政策,他因為買不到平時工作城市的機票,只能從北京入境,而被政府安排到當地旅館防疫。「下飛機之後,他們載你到哪裡就是哪裡,沒辦法選,住得好不好完全憑運氣,」小何落腳一間普通的三星級旅館,有窗戶、單人床跟基本衛浴,只是隔音很差,隔壁房間在看什麼電視節目都能聽見。
隔離期間他陷入憂鬱,睡不好,更擔憂身體狀況。防疫人員早晚準時敲門做快篩,卻不會通知結果,「如果接到電話,就是要被送去方艙,跟台灣的隔離不一樣,完全違反人性,沒有把你當人看⋯」白天他閒得發慌,朋友也都在上班沒人可以說話,「被關在那裡,只能在網路上四處看能不能找人聊天、打發時間。」小何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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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何因為隔離期間身心狀況不佳遭騙及勒索,付出慘痛代價。
隔離第11天午後,小何一樣在推特(現在的X平台)無聊亂滑、留言回覆別人貼文,「我回一個小姐姐的動態,結果她就私訊來,問要不要換到Telegram上聊? 」他平時就會網路交友,在網路聊天群組中也算活躍,於是不疑有他。加入群組後,對方邀請他視訊聊天,又問要不要下載另一個APP,裡面有更多她的私人照片,他以為只是中國某款他不認得的APP,下載完畢、點進連結後,兩人便開始視訊。
只是他還沒脫衣服動作,視訊便結束了,隨即收到「自己正在裸聊」的影片,對方告訴他,只要付一點錢就可以把資料刪除,也不會外流影片。小何起初很困惑,接著意識到,「那個APP好像就是木馬軟體,我所有相簿、通訊錄跟資料,她全部都拿到了。」對方傳來的裸聊影片則是假的,「(當時鏡頭)只有照到我的臉、正常在講話,可是影片是我跟那個女生在視訊、有性行為,是合成的,只有臉是我,下半身不是,像小玉換臉一樣。」
利用AI深偽製造、以假亂真的裸照,仍讓小何產生恐懼,因為對方握有他的通訊錄,有他家人、公司同事跟客戶的聯繫方式,「真的很慌,我手機相簿有爸媽的證件檔案,通訊錄七成以上是工作認識的人,客戶又是日資公司,很注重名譽,跟客戶也沒辦法解釋,解釋也很奇怪,就是社會性死亡了⋯」他絕望地說。
起初對方說只要他乖乖付錢,不會為難他,卻接著指出他所在的旅館名及平時工作地點,還威脅將他的通訊錄賣給地下錢莊和電信詐騙公司,並把通訊錄中的女性「全部發布到招嫖網站上去,每天接成百上千的電話要去嫖她們」,指示他轉去和「前台業務員」協商贖金,會有另個人打來要求他支付人民幣8千元(約新台幣3萬5千元)。

層層剝皮心理操弄

「如果騷擾我的家人、影響工作,好像會蠻麻煩的,我想說八千元付完就算了,當買一個教訓⋯」但小何付錢後,對方非但沒有刪掉照片資料,又說要再轉給「上層主管」,只有主管才能決定要不要刪除,「他(前台業務員)說那是最後一關,可是又有第三個人,後來我才知道其實就只是話術。」
長達一個半小時的通話時間,是小何的地獄。他在防疫旅館房間內,物理上無法離開求助;詐騙集團也利用持續通話、不同人輪流施壓,將他困在高壓、孤立的情境中,「他沒有讓我有思考的空間,就一直push push push,有點像控制嗎?我沒辦法想要不要乾脆不要理他們?當下覺得很無助,而且那時候隔離到尾段,心態不太好了,關到快崩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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犯罪者不斷恐嚇小何說將傳送其性影像給親近家人。(小何提供對話截圖,經重新設計)
回想起來,小何發現對方採取恩威並施的恐嚇方式,嫻熟心理操弄。當對方「主管」要求他截圖銀行帳戶、支付工具中的存款餘額,證明自己有多少錢時,他也都一一照做了,「最後我的錢都被拿光了⋯大概人民幣17萬元(約新台幣75萬元)吧。」他無奈地說。
小何隻身在中國5年,工作雖然得心應手,但並不適應,沒有能稱上朋友的人。在受騙當下,他既沒機會、也沒有適合求助的對象,「就是客戶、逛街認識的sales 、酒吧的bartender,都不是真正熟識的朋友,我在這邊活得很表面,沒辦法把心裡想講的話跟任何人說,(在中國)會有壓力嗎?感覺不能說實話。」加上疫情,他跟同事盡量減少接觸,無法拓展交友圈,也沒有跟異性交往的機會。
「最後掛他電話是因為他發現我的卡已經沒有錢了,他說:『現在打給你爸媽,今天一定要湊到人民幣30萬元。』我說不可能⋯那時候我就覺得算了,我打電話跟你打電話結局是一樣的,」小何慶幸自己沒有把全部錢存在同張卡裡,但看著空空的帳目數字,還是很荒謬跟不真實。事後他在旅館線上報案,中國公安告訴他錢拿不回來,都是人頭帳戶。如今時隔 一年多,案情仍沒有下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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犯罪者善於塑造高壓環境、並採取不同人輪流施壓的手法。(小何提供對話截圖,經重新設計)
「會被騙那麼多錢,是剛好那時候在隔離⋯現在的心態健全,我覺得我根本不會理打給我的人,」小何形容自己那陣子的情緒,就像螺旋不斷地往下墜落谷底,「剛發生半年比較痛,要想辦法把錢補起來,對生活影響滿大的,想到就覺得自己怎麼這麼脆弱?」他從此拒接所有陌生電話,手機號碼遭詐騙集團轉賣後,成天響個不停,就像反覆提醒著他這段糟糕的經驗。
2021年,當時21歲的小陽(化名)手機也響了整晚。不僅高中同學、大學教授,連女友的母親跟姊姊,都接到握有他性影像的恐嚇訊息及電話。
小陽是虔誠的基督徒,那時他與同為基督徒的女友剛交往一年,兩人正因為小陽準備律師國考刻意減少見面。求學時期他一向成績優異,家人都很期待他考上律師,為了達成目標,當年他獨自搬到外縣市閉關;但成為全職考生後,生活規律卻很乏味,加上考試因為颱風跟疫情擾亂不斷延期,他陷入意想不到的低潮。

教義約束對性好奇

「壓力真的很大,在那個心理狀態下才用了線上聊天軟體,不是我平常會做的事情⋯」去年12月,小陽與我在台北一間咖啡廳見面,他身材魁梧、留著清爽的平頭造型,談話斯文有禮,解釋自己使用的是年輕人間很流行,無需註冊、隨機配對的線上交友網站,「那時候覺得可以聊天,或許有性上面的發展也很不錯,重點是那個軟體是完全匿名的,尺度可以更加開放嗎?至少在那個時候,我可以扮演一個不是我的我。」
小陽與女友雖然相處融洽,但從未談論與性有關的話題,也遵守著婚前不能性行為的信仰規範。在男性朋友間,他是「不能發生婚前性行為」的人,頂多偶爾被開開玩笑,無法參與相關話題。使用交友軟體那天,他與陌生女網友聊了整晚,從交友軟體換到LINE;在對方面前他用詞大膽,感到新鮮刺激,「我平常不會對女生這樣講話,雖然也不會到超噁,就是真實把很臭直男面的我展現出來,」當對方隔日提出裸聊邀約,他也立刻答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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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陽認為網路交友能釋放平時不願展露的面貌,卻因此受騙。
對方稱自己是直播主,提供小陽一個網路連結,希望他幫忙註冊直播軟體、增加其追蹤人數,註冊需要填個資以外,還跳出通知要求取用手機聯絡人權限,「這件事我就覺得蠻怪的,可是那個當下,晚上讀完書很累,有點孤單,然後就覺得⋯應該不會怎麼樣吧?」小陽順著對方要求點連結,也在視訊前就先脫好了衣服,「我開始稍微有點小警覺,沒有露出整個臉,發生之後,一切進行很快,她就傳來傳了剛剛的螢幕錄影、我手機聯絡人名字跟電話的截圖。」

親友被擾坦承遭騙

小陽不想背叛女友,但他也坦承,「我經驗很少,就是想嘗試、想體驗那個感覺,如果今天不是裸聊,而是現場發生性行為,我就不會做了,要跨過一個檻,冒的險也太大,為什麼裸聊會發生?因為相對成本很低,可以不被任何人知道⋯」然而,當對方取得他的個資及聯絡人資訊後,便鎖定通訊錄內與他關係親近的人為主要勒索對象,「因為女朋友的媽媽跟姊姊(通訊錄)就是寫什麼媽媽、什麼大姊,他就覺得是我媽,就先傳訊息給她,也傳了那個影片⋯」小陽臉色沉了下來。
過去小陽並未聽聞視訊裸聊案件,雖然內心慌張,但假裝答應對方會付錢後,便開始上網找資料,試著冷靜以對,「我同時聯絡165(反詐騙專線),他們一直叮囑絕對不要付錢,我也知道絕對不要付錢,因為也有打到我家,我就直接跟爸媽講我被騙了,他們覺得『哎你很笨』,但沒有表達出對我的成見,我爸還直接說,如果是他可能也會做這件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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犯罪者以程式盜取小陽手機通訊錄,作為威脅手段。(小陽提供對話截圖,經重新設計)
「那個當下我已經接受這件事一定會流出 ,就看怎麼處理,」他向女友坦承一切,在臉書和Instagram佯稱自己誤點詐騙連結、請朋友忽略詐騙電話。當時,女友姊姊已接到勒索電話,女友媽媽則還沒有看到LINE的訊息,由女友向她的家人解釋,「她媽媽封鎖那個女生,也關掉用電話加好友的功能,至少性私密影像,就我所知沒有流出被看到。」
但這起事件仍對兩人造成衝擊,信任關係回到原點,「她心裡最大的害怕就是沒想到我會做這件事,無法接受,她知道男生很好色⋯在華人社會、我們教會的框架底下,『性』這件事情必須挪到更後面去講,她也會覺得是不是沒有給足夠的支持,才會讓我變成這樣子?」
那年小陽落榜了,裸聊詐騙事件加上準備第二年考試,他陷入憂鬱與自我懷疑,必須求助身心科,「當我沒有滿足社會對我的期待,我找不到自己的價值,沒考上是不是就不是一個好的兒子?或者就不是一個好的人?」他從小就被教育要理性解決問題、具備抗壓性,難以吐露真實想法,「你不能『說』,本來就要承受壓力,說了好像就是你不夠好,不只是性(的問題),男生在真的要求助時,就是不會講,覺得不該說,」他一度停頓後解釋。

消解性欲上網被獵

從事20年男性情感教育與社工服務的男性協會理事郭雅真認為,案件竄升來自犯罪者精準掌握人性,「在網路世界,男孩跟女孩一樣會被騙,很多就是孤單寂寞冷,可以在網路找到溫柔鄉,加上便利、匿名性高,如果不是被詐騙,網路世界的確會給這些男性帶來安慰。」她解釋,當父權期待男性理性、自制、自律,「很少男性會直視內在情緒,那脆弱到他會怕,感覺可能失控,情緒就透過性或運動等刺激感官的方式消緩。」而青少年的欲望動力又更快、更強、更直接,當對方主動,便難以拒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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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雅真指出,男性難以承認受害與陽剛文化要求其堅強、理性自制有關。(翻攝郭雅真臉書)
郭雅真也觀察到,這世代男性由於接觸更大量、多種類的色情文本,性幻想更難被滿足,「有些人跟伴侶發生性行為時,發現刺激感遠不及看的A片,但他們又足夠理性跟尊重,不會強迫伴侶去做影片裡不可能到達的境界,他們不會外遇,可能就轉向網路追求強度更高的性刺激,」而與陌生人視訊裸聊,便是其中一種。

聊得投機卸下心防

目前31歲、遠在澳洲打工度假的David(化名),去年12月中透過視訊向我解釋他願意受訪的原因,「台灣#MeToo發生的時候我在國外,只知道很嚴重,當下我覺得不管是被害者、還是加害者,一定有男性沒有辦法順利站出來講話。」
半年多前,他與女網友Fia在交友軟體配對成功。對方自稱是加拿大籍華裔、正在澳洲拜訪親戚,並頻頻在Instagram上傳旅遊美照,用限時動態分享吃美食的心情,David眼中的Fia外型姣好陽光、熱愛生活,「我英文沒有很好,很少認識外國人、有聊這麼多的機會,算有點卸下心防。她有時候會突然講到比較18禁,問我有沒有性經驗?是不是處男?跟過幾個對象發生關係?就是所謂的聊色。」他交往經驗不豐富,還要邊查英文單字,對話總是有點難以同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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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avid在澳洲也遭遇視訊裸聊勒索,他認為許多受害男性難以發聲。
在交換Instagram、聊了兩週後,兩人決定視訊,「我們聊到半夜,她說聊得很起勁、全身很熱要去洗澡,就傳她泡在浴缸露出腿的照片,然後又傳裹著浴巾上半身照片, 問我要不要視訊聊聊天?」David有點暈船,覺得這段關係「很有戲」,他甚至傳訊息給在台灣的好友:「我正在做一件很特別很刺激的事情。」
幾分鐘後對方打來了,正全裸對著鏡頭撫摸身體,「3到5秒之後,電話就掛斷了,她說要我陪她一起玩,把燈開亮一點,把全身衣服脫掉,她做出自慰動作,邊傳訊息說希望我表現得更主動一點⋯」David仔細描述事件經過,兩人視訊僅5分鐘就斷了,接著對方傳來勒索訊息跟截圖。
「她翻我所有Instagram貼文,tag過哪些人都截圖下來,我很緊張,意識到被詐騙了。她跟我說,現在把她封鎖也沒有用。」當David再次接起電話,已變成印度男性的聲音,向他勒索澳幣5千元(約新台幣10萬元),否則截圖影片就會外流。當天對方換五個帳號向他施壓,也不斷打網路電話給他,但David都沒有回應,也將Instagram帳號從公開鎖為私人帳號;後續他很多朋友收到對方的訊息,但因為是陌生人,多數都察覺有異而未點開回覆。他回想道,「那兩個禮拜我蠻恐懼的,每天都會刷IG看有沒有陌生訊息,走在路上就會想:這陣子剛加IG的好友,會不會收到影片?過得戰戰兢兢。」

觀念保守怕淪笑話

David曾在台灣有過一些風波,他不願細談,但因此更保護個人形象,「我擔心自己會不會就這樣被汙衊掉?或在網路上流傳得變得很臭、很髒?我覺得會被這件事情騙蠻笨的,有些自責,不希望這件事情流出去,」David語速慢下來。
「會發生這件事,是因為我想發生親密關係,講白一點,我想色色,這個起心動念會被解釋:『因為你想要變態,所以被報應了』,這不是單純的『男生被看一下不會怎麼樣』,」他坦白地說,「在台灣,性的事情好像不該赤裸裸地告訴大家。同樣是詐騙,騙財還比騙色好一點,想撈一筆錢被騙、跟想要色色就被騙,比起來,後者好像比較容易淪為笑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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受訪者多因為視訊裸聊便利,匿名又能確保有隱私而使用。(pexels,示意畫面)
台灣社會長期將性視為禁忌、缺乏性教育及情感教育,使多數男性受害者提起這些經驗時,除了自責外,也懷抱深層的羞愧感。David數次在訪談中以「髒」「變態」這些辭彙形容他人對自己與網友聊色、遭騙側錄的行為;小空也認為性影像流出,會給人「猥瑣的形象」。小陽則在解釋自己對性的好奇時,隨即補充:「但我也沒到太噁心吧。」

提起經驗自責羞愧

郭雅真與學生討論性時,常碰到對方產生羞愧與罪惡感兩種感受。「罪惡感多來自回溯過去性經驗,發現可能曾強迫對方。羞愧則是,男性多會潛在一種焦慮,就是被當作變態,」他們多少曾於成長過程接收過女性嫌惡的反應,「例如午睡起來勃起,女老師跟他講話時瞄到,不知道是正常生理反應,以為他有意圖,覺得不舒服噁心,這樣小小的經驗。」她分析。
「男性成長過程中『性』的念頭出現比例是很高的,有人會為此感到焦慮。他們會問:『到底一個禮拜尻(自慰)幾次不正常?』尻太多變態,尻太少又性能力不足,很怕自己不正常。」郭雅真解釋,男性之間雖然會彼此吹噓性能力,但被裸聊詐騙又是不同的情境脈絡,「去買春還可以說嘴,因為那是可控的,但真心換絕情的被騙,丟臉、羞愧、有損男性尊嚴的程度不亞於被戴綠帽。」
今年33歲、戴著招牌老虎面具的中指通,是介紹AV產業的Youtuber,擁有超過百萬訂閱數;2020年,他推出Podcast節目,第一集就是公開分享自己遭受視訊裸聊詐騙的經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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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指通強調不應該檢討受害人,男性有網路交友、性需求都很正常。
「現在回頭看就會想淡化那時的傷害,自己打手槍的樣子真醜之類的。可是那時候真的嚇死,之後我對視訊戒心非常高,看到視訊鏡頭都會檢查『這有亮嗎?』」中指通受訪時聲音宏亮、激動地回憶。
2015年他還沒開始經營Youtube頻道,大學中文系畢業正在做編輯,生活單純、沒有機會認識異性,便以網路交友認識對象,從未預料會收到對方傳來裸聊的畫面勒索金錢,「就算我當時不是公眾人物,但因為會傳給親朋好友,有點自尊心的人還是會怕⋯」
事發當下,他向大學好友群組求助,朋友們的反應卻是立刻哈哈大笑。「那時候根本顧不到(他們在笑),也還不會感到傷心,只有挫賽,5千美元去哪生出來?一度考慮要借錢來付。」他感覺自己悲慘又可笑,「打手槍被拍下來本身就超級可悲,對視訊對面的人打手槍,沒有真的碰到,第一重可悲;第二重是甚至不確定螢幕後面是不是女的?最後什麼都沒有,三重可悲。」
但朋友們邊笑,還是積極為他想辦法,他也在網路論壇發現不少人有類似遭遇,使他漸漸冷靜下來,決心不要付錢。他刪掉當時用的臉書帳號,沒有收到更多騷擾,也沒有任何人收到那支影片,事件在發生一天內平息。
「如果大家一邊嘲笑一邊幫助我,其實幫助我比較快走出來,旁人如果也把這當做很丟臉的事,一直說:『你這樣下半生不就汙掉了?』反而心情會更受影響,」幾年後,他也在當時那群朋友的鼓勵下公開受害經驗,「一開始,我想這好像不是可以拿出來大談的事情?後來覺得可以,是因為已經被同伴取笑完了,如果把這件事情分享出來,一定有跟我遇到一樣事情的人,希望他們可以從我的經驗(學習)不要被傷害到。」

留下陰影封閉自己

那集節目收到意想不到的迴響,陸續有幾十名聽眾私下訊息他回饋經驗,直至最近都還有人因為這個單集贊助他,加上中指通的聽眾97%為男性,他漸漸熟悉受害人的樣貌,「內心寂寞才會想透過各種管道認識人。有粉絲曾在推特問我怎麼認識人?現在的科技社會,你可能一整天根本沒看到任何人,怎麼交朋友?20到40歲這區間對網路比較熟悉,戒心也比較低,每個人都可能在裸聊瞬間,覺得這是豔遇,有僥倖心態,也有人覺得只要賭到一次,就可以找到真愛。」
「可是越想交朋友,受傷越重、受到的背叛感會越強,」中指通觀察到受害者被騙後有兩種心態,「一種是賭徒心態爆發,賭到有為止;另外一種就是從此不再相信人類,封閉自己,覺得人類真可怕,走入更不健康的情況。」而他則是對異性交往產生陰影,「現在遇到過分熱情的異性,都會覺得對方有目的、有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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展翅基金會長期協助遭兒少性剝削及數位性暴力的受害者,發現男性甚少尋求社工幫助。(翻攝台灣展翅協會臉書)
「這其實一點也不好笑,就是性犯罪,我們是受害者。」中指通嚴肅地說,「我不能鼓勵大家都要用戲謔的心態看自己受害,每個人對成為性犯罪受害者的接受程度不一樣,有些人是一輩子的陰影,」他願意站出來,也為了反抗汙名,「性犯罪就是有人會羞辱當事人,被害者明明沒有錯,可是就是會被檢討。今天我講出來,一定也會被靠北中指通就是太色才會被騙,我已經轉化到『我就色了』,可是大部分人真的會自問:『今天受傷的是我,為什麼還要被一層一層剖析是不是我穿太少?我有色心就錯、想交朋友就是錯?』」
中指通是極少數公開經驗的受害人,雖然這兩年數位性暴力男性受害人大幅增加,但多個從事防治的團體都指出並未收到更多男性受害人尋求協助。展翅協會服務處處長陳怡瑾便指出,成年男性被害人即使前來求助,也往往不願坦露受害內容、接受社工服務,「他們通常都用電子郵件諮詢,如果想進一步問遇到什麼狀況,就不會多談。」

男子氣概難認受害

勵馨基金會社工督導林郁瑄接觸的男性案例也多是意外挖掘,「有些是警察查色情境外網站意外發現,或是處理少女的輔導,發現她的伴侶經歷過數位性暴力,」她驚訝發現,不同於女性受害者,這些男孩往往過度冷靜,甚至展現毫無情緒、與人隔絕的狀態,「他們會說男生被看到沒差,就是處理、解決問題,下架就下架,要跟他討論事情的影響,好像就沒辦法談了,反正處理完就結束了。」
她認為這與男性無法意識及接受遭受性暴力有關,「男性間的性嬉戲、阿魯巴、兄弟文化、討論性器官,很多時候在『性騷擾』跟『我在玩』間擺盪,男性身體自主權長期被忽視,他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受害者,」她也補充,「有些男性為了彰顯男子氣概,對被害的界定很模糊,這樣我是不是不夠MAN?不夠強?光要承認被害就有點困難,男性文化很大一塊就是我要忍、我要吞、我要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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勵馨基金會社工督導林郁瑄指出,男性身體自主權長期被忽視,無法意識遭受性暴力。(翻攝勵馨基金會臉書)
近期,郭雅真則遇到越來越多人請教她男性受害者的社工服務經驗。「大家開始重視這個族群。過去我們都在關注兒少婦女,因為不覺得男性有什麼好被受害的?男性受害者一直不被看見,所以政府或民間在做倡議服務的時候,也多刻板認為男加害女受害,從舉的例子、海報、服務設計、表格表單,都有可以重新考量的地方。」

同志受害比例更高

如今學術圈也關注男性族群的受害樣態。長期關注數位性暴力的政大傳播學院副教授方念萱表示,去年她與研究團隊便發現數位性暴力中,男性受害比例不低;男同志更是受害嚴重的族群,相當多數曾遭伴侶或網友未經同意散佈性影像、受網路性騷擾或攻擊,甚至許多延伸成實體世界的跟蹤騷擾。
「暴力是鋪天蓋地,把人工具化、材料化,所有人都可能發生,不分性別、性認同,也不分年齡、不分族群、不分階級,」方念萱透過研究訪談發現,男同志自我探尋過程大多仰賴網路,透過網路建立身分認同、交友,但如何在交友軟體互動仍靠他們親身摸索,缺乏知識經驗,更容易成為犯罪者下手目標,「他們要尋覓自己是誰,但這個『我』裡,核心部分在周圍看不到,學校家庭沒人教他怎麼談戀愛,連性平都沒有教,受訪者說在APP或Twitter才終於看到跟他一樣是同志的人。」然而,當同志族群遭遇數位性暴力,他們往往面臨龐大壓力,除了其行為容易受檢討,更可能在求助過程被迫出櫃,在警政單位受到另眼相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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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念萱指出性暴力不分性別族群,男性受害人處境正受到關注。
同樣關心男性遭受數位性暴力議題的「法律白話文」社群總監劉珞亦,協助我們徵求願意受訪的受害者。剛上大學、19歲的阿立(化名)便是劉珞亦的粉絲,對人文社科感興趣,也很有正義感;他的案件發生在去年11月,僅是受訪前兩個禮拜,還未對任何人提起此事,「我去報警時,警方的反應是:『欸?前陣子也有另一個男生來講,以前好像女生比較多,現在變成男生比較多。』我就覺得需要阻止這件事情。」
由於沒有與異性交往經驗,阿立單純對性感到好奇而上鉤。不同於其他受害人,他是太緊張,不小心掛掉電話,接著對方才傳來一串勒索訊息,並傳來側錄的私密影片,「可能有5分鐘,完全不知道到底要怎麼辦,要給錢嗎?要報警嗎?我呆住了,像失去靈魂,」他把手機扔到床上,在無意識中穿好衣服。為了冷靜下來,他走出房門洗臉、喝冰水,想起自己曾在網路上看過相關移除機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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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立因為對性好奇而陷入裸聊勒索陷阱。

申訴機制阻傳影像

阿立查到當時成立不到3個月的性影像處理中心,但雖有申訴管道,卻無法即時幫助他,「因為那時已經半夜1、2點,專線早上才開,我就躺在床上,睡也睡不著,滾來滾去就天亮了,9點一到立刻打過去。」他建議性影像處理中心新增夜間專線,「這種事應該不會是白天發生,但晚上、半夜就沒得處理,雖然只隔幾個小時,但對被害者情緒會有比較大幫助,如果罪犯更激進,那8個小時就會差很多。」
由於對方有傳來阿立的私密影片,他也都下載蒐證,性影像處理中心便轉介他使用StopNCII平台,防止影像進一步外流。該平台將當事人提供的私密影像轉成一組代碼後,便可在合作的科技公司如Meta、Tiktok、Onlyfans等,自動攔阻他人上傳該影像。此機制讓阿立沒有繼續在任何平台看到那支影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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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立目前還未準備好與其他人提起這段遭遇。
「我本來個性就不會很激動,但一開始我滿緊張跟恐懼,覺得大家不應該看到,也不能接受被大家看到,後來有點豁出去,我才19歲沒有什麼好失去的,大家討厭我也算了,我還有很長的人生可以重新開始,」即使如此,他還沒準備好讓家人、朋友知道此事,「我跟自己還沒過去,家裡雖然是可以講心裡的東西,但我還沒接受自己被騙,我怎麼會上當?」
即使走完相關處理程序,阿立還是無法放心,不時檢查各社群平台跟訊息匣,登入StopNCII了解案件最新消息,首次訪談時他坐得挺直、肢體緊繃。直到我們二次見面,才稍微露出靦腆笑容,「上次聊完其實感覺比較舒服,因為從來沒跟別人講過,雖然現在也還沒有打算跟別人講,但幸運可以受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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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立利用StopNCII平台,防止自己的性影像再次外流。

好友陪伴走過傷害

旁人如何反應、陪伴當事人,仍是受害男性能否走過傷害的重要因素。David在事發後,立刻求助好友,對方替他抱不平,甚至與犯罪者聯繫、假意受騙,為他蒐集證據資料,發現犯罪者使用相同手法,視訊甚至是預錄好、一模一樣的畫面,「真的要有幾個朋友,相信他們不會因為這樣取笑你、把你往死地打,而會幫助你。」
雖然小何淡出幾個過去熱衷的網路社群,對此產生戒備,但正試著向信任的朋友開口這段經歷,「我還是想相信網路有真心想交朋友的人,但可以多一點防衛吧,」他反省道:「網路上有人會放大自己的欲望,但我覺得現實生活行為是怎麼樣,應該在網路也要一樣。如果在現實不會第一天認識,就把褲子脫了給人家看,那在網路世界為什麼就敢?」
而因為影像已經外流,事件被迫公開的小陽,則與女友進行了多次伴侶諮商。
「因為我是基督徒,性很難直接被談及,我跟女友表達了我對性的好奇,對男生來說,在性面前我們是多麼的軟弱,真的陷進去就是陷進去了,讓她理解我對這件事情的糾結、害怕,還有對未來的期待,我們有更多溝通,我開始講自己的感受。」過程中,他也發現自己與女友對於「性行為」的認知不同,兩人開始會討論身體接觸的界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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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後小陽與女友一起進行諮商、走過性暴力的傷害。
這起事件反而鞏固了兩人關係,甚至是女友鼓勵他接受採訪。小陽爽朗地說:「可以一起面對,我覺得是最開心的,雖然必須重新培養關係,但我們更開放去講心中的事情。」如今他有份不錯的工作,比前幾年自信快樂,人生也沒有如他想像因為國考落榜而毀滅,「父權底下男性也受到壓制壓迫,迷惘是滿真實的,身為一個男性,『應該要活出怎樣的模樣』(這一點)還是會有壓力。」
今年1月初,小空剛好休假返台,我們得以在台北碰面。他比我預想得配合訪談和拍攝,也不畏懼鏡頭,態度大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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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期小空努力在現實生活交友,跨出新的一步。
「大概有1年時間,我用別的方式蓋過這件事情,讓自己很忙、操到累,忘記這些痛苦。19歲的時候,心智還沒穩定跟成熟,很害怕同學或同事討論這件事,但是出社會後我漸漸覺得,(與人視訊聊天)是很正常的事情,只是被散播出去了。現在我已經不會受到這些事影響了,」他也自嘲地說,「如果影片真的傳出去,至少證明我是喜歡女生的。」
回台灣這段時間,小空行程很忙碌,他與不少朋友相約聚會,經過幾次交友視訊詐騙的事件,不再使用交友軟體,「我強迫自己多認識生活圈的人,也會主動邀約現實的朋友,畢竟是打破以前的習慣,我也還在找新的自己,有點綁手綁腳,花了很大的努力,」他語氣平淡卻堅定地說,「我還有很大一段人生要走,不能一直卡在那個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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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鏡週刊》關心您,再給自己一次機會:安心專線:1925(24小時)/生命線:1995/張老師專線:1980
更新時間|2024.08.06 15:58 臺北時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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