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宇的關卡終究沒有過去。
他生前在IG限時動態發布最後一則訊息:「目前是這樣,福勝亭面試蠻順利的,把資料弄一弄下個月應該可以順利入職,但我媽要把我趕出去了,她說我的人生毀了,然後順便把她的人生也毀了,沒救那種。我現在不知道要幹嘛,她叫我自己想辦法找地方住,但是我沒錢,幹,就算真的順利入職也不可能那麼快有錢,然後打到一半我爸打電話過來gank(突擊)我,叫我滾回XX(地名),所以我原本規劃好的都沒辦法做了,我要去死了,操你媽,再見。」
2023年2月18日清晨,父母發現小宇於房間自縊。
這天,我們來到安靜空曠的樹葬園區,石板小徑交界處,17歲的小宇長眠於此。小宇的父親打開一瓶罐裝汽泡酒、點起一支菸,播放小宇生前最愛的歌曲—美秀集團的〈捲菸〉。燃燒一支菸與播放這首歌的4分鐘內,父親與同學、好友們站著靜默悼念。同學的手機相簿中,小宇笑容燦爛,時而蹙眉搞怪,一頭捲髮、戴著耳環,喜歡粉紅色的美樂蒂,看得出是個在意外表的青春期少年。
追溯真相 調查改判霸凌
五十多歲的父親頭髮灰白,面容黝黑滄桑,夾雜國台語叨叨絮絮,語氣痛苦,「他的離去有太多因素摻雜在一起,但不可否認學校扮演很重要的角色,他很明顯在學校不開心,我這麼配合學校,為什麼小朋友關卡還是過不去?」
事發後,豐原高中試圖息事寧人,將學生自殺歸咎於個人及家庭因素。但小宇的朋友們在臉書粉專「靠北豐中」發聲,2天之內出現三十多篇貼文,曝光他憤怒燒毀休學申請書的社群發文、在走廊與校安人員爭吵的影片等疑似被霸凌事證。
小宇父親在人本教育基金會陪同下召開記者會,控訴小宇生前遭學務主任張景翔、主任教官張喬富、校安人員等人集體霸凌,學校才召開校園事件會議(由3名外聘委員、2位校內委員組成,下稱校事會議)。去年4月校事會議調查報告出爐後,霸凌調查啟動;去年6月,霸凌調查小組(從人才庫延聘3名調查委員,背景分別為家長會代表、律師、警察大學老師)認定霸凌不成立,僅為輕至中度的不當管教。父親不滿結果,經過申復、重組續行調查小組(由2名律師、1名老師組成),今年2月改判霸凌成立,學務主任張景翔增加停聘1年、主任教官張喬富遭撤職。
面對這份遲來的正義,父親說:「我沒有說他的離去是因為學校的關係,我一直要追的是他在學校受到不公平、針對性的對待。」兒子過世後,父親才從同學們口中知道兒子在學校遭到不合理對待,包括被針對性搜身、浮濫記過、言語辱罵、栽贓偷錢與集體審問。
針對搜身 不當管教羞辱
我們採訪小宇的同班同學Y,Y記得小宇被搜身的頻繁程度約一週一次,「學務主任知道他會抽菸,也會帶電子菸到學校,就想說搜看看,搜到就可以懲罰、記過。進校門搜他外套,放學又搜,很多這種事。有時候沒搜到,就說他在教室外逗留,把他帶到學務處,叫他寫自述表,一樣記警告。」Y明顯感受到只要跟小宇在一起就會被記過,「我覺得這是霸凌,因為只會針對他,例如抓的時候是一群人,如果沒有他,只會口頭警告,只要有他,一定會找理由記警告,他的懲罰總是比別人更重。」和小宇在一起的同學被迫成為旁觀者。不同班的E說:「例如一群人做不符合校規的事,師長焦點就放在他身上,其他人心裡會有點僥倖,代表他們知道老師是針對他。」
頻繁搜身、記過形成極不友善的校園環境。此外還有「無聲廣播」,每個班級有兩台電視,下課時亮起白底黑字圖卡,寫著請某某某到教官室,彷彿全校都知曉這些人惡名昭彰。小宇一週會被廣播數次,有時一天內多次。
主任教官將小宇貼上「問題學生」的標籤。調查報告顯示,主任教官曾對3人以上分別說過:「不要跟小宇這樣的人在一起,那個就是痞子,是一個垃圾。」「小宇只是在學校可以這麼囂張,他在外面社會可能會被處理。」「離小宇遠一點,不要跟他太常混在一起。」Y就曾經歷,「我在路上走,經過主任教官,教官把我叫住,叫我不要跟小宇在一起,他說小宇在他那個年代什麼都不是。」調查訪談中,主任教官否認說過這些貶低話語,並稱自己是出於關心學生,才要他們遠離小宇。
學務主任對小宇的針對性搜身、主任教官的言語辱罵均成立教師霸凌。調查報告指出,「不當管教與霸凌未必可簡單二分,嚴重之不當管教也有可能成立霸凌,端視不當管教之頻率及有無造成學生身心傷害。」因師生間權力不對等,老師的不當管教,學生也不得不服從,「足以造成壓迫、畏懼、身心痛苦,若不當管教符合持續性之要件,對學生身心、學習上,造成侵害或不利影響,即成立教師霸凌。」
挑戰權威 視作問題學生
「問題學生」曾是一名資優生。小宇升小三時沒補習就考上資優鑑定,分數達PR97,意味是整體表現前3%,轉學到有資優班的國小,同時又考上該校音樂班。但小宇不愛寫考卷,學科成績最後一名,在樂團中只能吹奏巴里東(細管上低音號)。音樂班老師罵:「像豬一樣,怎麼考上資優鑑定的?」父母決定轉回沒有資優班的原國小,由學校安排個別資優課程。父親轉述老師對小宇的評價,「他們都說這個小朋友很有想法,如果用高壓規範,會壓縮他的發展。」
國中他考上私立名校,因不喜歡國文老師借體育課上學科,國文科會故意考0分。他因拔操場的草嘗味道,學校要求做ADHD(注意力不足過動症)鑑定,父親回憶,「醫生說這個小孩沒有問題,只是想法比較特殊。」他為了做實驗,帶專業美工刀片、火柴到學校,導師很生氣,在班上互丟剪刀。小宇找上校長申訴,想罷免導師,幸而學校包容。「校長沒有看得很嚴重,比較冷處理。導師後來說小宇不需要轉學,他願意接受這個挑戰。」小宇總是強悍反抗體制,有自己的想法,不服從權威。與小宇一起長大的好友C形容,「他看到不合理的地方會想要去弄,他能力很強,但很不穩定,學校會覺得這個人不受控。」
為了還原小宇的過往歷程,我們來到他生前與母親同住的家。這棟透天厝離豐原高中不遠,母親當初選擇在這裡買房,就是為了方便兒子去上學。他的房間未曾改變,放著喜愛的美樂蒂、烏克麗麗,桌上一盆水泡著色彩斑斕的吸水晶球,母親說:「有一顆大的不見了,我懷疑是他回來吃掉了。」
一年多來,她總是催眠自己兒子去國外讀書了,這是她第一次鼓起勇氣接受媒體採訪,緊張得一夜未眠。她是中國籍,嫁來台灣後只生一個兒子,把全付心力都放在小宇身上。她從事美容業,說女生的錢好賺,可以月入數十萬元,給兒子豐沛的物質生活,書架上各種套書,升學王、四庫全書、世界名人傳記、牛頓科學雜誌、人體器官模型、醫療教具等;一樓陳列著小宇從小到大參加數學奧林匹亞比賽、國語文競賽、英語鑑定、象棋比賽的獎盃…。
盡力配合 輕忽懲戒影響
在母親記憶中,他永遠是開心果。「這個小孩太早熟了。他以前說自己是中台混血兒,國中開始認識什麼是台派,會自己上網查資訊,包包裡有毛澤東、鄧小平的書。國小二年級時,我帶他回中國,他在計程車上說:『媽媽,什麼時候台灣能統一中國?』有點想要挑釁(司機),哇!我嚇得5年不敢帶他回去。」
母親熱衷上各種潛能開發成長課程,小宇會跟著母親上課。她遞來手機,播放他上台分享的影片,夢想是考上喜歡的大學、念心理學、開爬蟲類專賣店、環島…。但在同一個課堂的筆記本上,他寫下:「和校安(人員)吵架。」字跡潦草而扭曲。
父母一直以來都配合學校的管教立場,母親難以理解為何會走向這樣的結果。「豐原高中事情太多了,他跟我說亂記過,早上剛記,下午又記。」她語氣急促,和始終泛紅的眼眶有點不協調,「我太輕忽了,在中國,老師打小孩,家長更開心。我其實很傳統。」
「(小宇離世前)最後一天,我說學校是因為愛你,我小時候也被老師霸凌。」她回憶,2月17日晚上,「11點不到就關燈,我以為他累了、吃安眠藥去睡覺。隔天6點多,我一醒來就上樓叫他,門反鎖,我就慌了,找到鑰匙一打開,我抱他身體還是軟的,背部還有溫度。」「他沒留下任何(遺書),就我的角度,我看不出來什麼(警訊),很無預警,他是不是不小心(輕生),只是想要嚇我們一下?」
逝者已逝,無法追問原因。然而,有問題的是學生,還是層層漏接的制度?
校事會議調查報告顯示,2022年1月14日,高一上學期末,小宇因在家政課上喝酒被記大過一次(後被認定程序有瑕疵),3天後立刻遭退宿。少年喝酒會不會是想要逃離情緒低潮?父親同意我們查看他在學校的諮商輔導紀錄,紀錄顯示,高一時,小宇因父母離異出現較大情緒波動,感到疲憊、睡不飽,曾至身心科就診,紀錄表裡寫著,他感謝自己「努力撐過低潮」。
被退宿後,小宇失去穩定環境,有時與母親同住,有時又搬回父親在彰化的家。遠距通勤導致第一節經常遲到,高一下學期就遲到早退共14次、曠課達168節,學務處卻不讓他請假消曠課。父親回憶,「他一年級下學期,教官就不給他假,當時的導師要他把曠課理由補起來,給家長簽名,就可以消曠課,他說學務處不讓他請假。」
小宇升上高二後,覺得新同學很有趣,對新班級充滿期待。高二同班同學Y說小宇個性活潑、人緣好,每班都找得到認識的人。「他很愛搞怪,每天都有不一樣的事情,例如在教室噴火。」少年們用的是時髦的Zippo打火機,銀色金屬外殼,可重複添加煤油,他模擬拿著打火機點火,「把油含在嘴裡這樣噴。」
在同學口中,小宇經常第一個衝出去做些冒險衝動的行為。C說:「我們做很多事,只是覺得好玩,以不傷人為前提。」他們曾一起做火藥實驗,一起看漫畫《鏈鋸人》,一起半夜騎腳踏車在外閒晃,一起看著烏龜游水好幾個小時。小宇飼養的寵物烏龜、鼠婦、蛇,如今成為遺物,其中一隻烏龜由C接手照顧。同學E觀察小宇看似瀟灑自由、跳脫常規,但其實內心敏感,很在意別人看法,不善於表達擔憂苦惱。
這一切又是怎麼急轉直下的?高二上學期,10月14日是段考日,幾個同學在教室抽電子菸被抓到,其中一位同學怕出事,謊稱其中一支電子菸是小宇的。小宇根本不在場,也否認帶電子菸,學務主任還是以他在外遊蕩為由記警告,導師當晚通知家長,「今天孩子在教室內抽菸。」後來,小宇曾試圖對導師訴說真相,要求導師簽保密協議,導師卻回:「你不告訴我內容是什麼我怎麼簽?」小宇沉默後離去。
浮濫記過 多數程序瑕疵
10月28日,小宇和同學被學務主任看到「口袋鼓鼓的」,便被搜身,搜出香菸和電子菸,記小過一支。11月,小宇向校內一名學長投訴,並向國教署申訴:學務主任對他隨意搜身、抽查一週達3次;學務主任認為他帶頭吵鬧,記了2次警告,公告後卻發現違規理由是「上課時間在外遊蕩」和「無故缺席與師長晤談」,小宇主張調閱監視器,證明自己沒有在外遊蕩,但學校不同意。國教署將申訴轉給教育局,教育局又轉回學校。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報復,他成為眼中釘,被記警告的次數變得更頻繁,舉凡未參加校慶、跟同學曠課唱KTV、就連拒交自述表也被記警告。若上課時間在外逗留,或因吃早餐遲到進校門,他會同時被記曠課、警告,等於重複處分。調查報告結果認定,浮濫記過不符合「故意傷害」要件,不成立霸凌,屬不當管教。然而,去年校事會議調查報告認定,高達7成的處罰應撤銷或有瑕疵。報告指出,例如未參加校慶,法規上僅屬於曠課,小宇同時被記曠課,又被記警告,使學生感覺被刻意針對。
2006年《教育基本法》立法禁止體罰,記過變成部分老師主要的管教手段。人本基金會台中辦公室主任曾芳苑說:「這是很普遍的狀況,例如違反班規就記點,累積變成警告,還曾聽過被記一百多支警告的案例。」都解嚴三十多年了,至今仍有校規禁止學生談戀愛、嚴格規範服裝儀容。立法委員陳培瑜說,現行校規是為了方便老師管教,但「從CRC(聯合國兒童權利公約)來看,很多校規是有問題的。我們轉型正義做得還不夠,老師認為自己有權力這樣對待小孩。」
用威權高壓處理衝突,不但沒有正面效果,還導致學生用更強悍的手段反抗。
反駁栽贓 卻遭審問威脅
12月19日,隔壁班同學遺失了500元,小宇被懷疑是竊賊。從學校到家庭,偷錢事件加劇親子衝突。12月20日下午,父親被請到學校和導師、校安開會,學務主任中途直接拿出休學申請單和切結書,小宇衝進來搶走後燒掉,並拍照上傳社群,表示「死也不會休學」。當時,父親感覺受辱,還是相信老師說法,配合學校管教立場,「我念了他一下,要他好好念書,不要搞這些有的沒的,兒子認為爸爸沒有站在他這邊。」父親至今後悔太會跟兒子講道理,太少感情交流,其實父親私下找過小宇的精神科醫師,醫師願意與輔導室聯繫,提供專業協助。
小宇感覺學校真的刻意要把他趕走。12月23日,主任教官把他帶到教官室,和2名校安、共3人包圍輪番質問。同學Y記得,「我們午休完一走出去,主任教官就說要找他,他到下午3點才回來,他說3個教官圍著他,搜他書包,說不承認就要帶去少年法庭。他講到哭,教官那時還給他一張休學申請表,我們安慰他說反正你又沒偷,這個你不用寫。」過了3天,懷疑他偷錢的校安人員特地跑到教室找小宇,從影片中可以看到,小宇在走廊上激動大吼:「我就沒有偷錢,為什麼會有少年法庭這個程序?」
那之後小宇開始抗拒上學。另一名友善的校安人員鼓勵他靜下心來,他笑笑說好,但流著眼淚。小宇又哭又笑,教官和校安卻認為他情緒不穩,懷疑他吸毒。Y回憶:「他之前還會抱怨,偷錢事件他哭完之後,就變成笑笑帶過,就是自暴自棄,什麼都不在乎了。」調查報告認定,栽贓偷錢、限制行動並集體審問,成立教師霸凌。
1月4日下午3點,小宇在校內撒白包抗議,被記了一次警告;下午5點回到教室後又撒了一次表達強烈抗議,這次處罰更重,被記了小過。當天晚上,他離家出走住在C家,C記得,「他在我房間,跟我媽說教官針對他,所以撒白包,爸爸來學校幫他說話,但又要教訓他。」親師生衝突變成無法回頭的漩渦。
學務強勢 輔導介入失敗
1月11日,父親再次被請到學校開會,這次輔導室介入,與學務處、教官、校長等共同討論,但學務主任再度丟出休學申請單,討論沒有共識,結論是若小宇以後在學校有問題,會打電話給父親,請家長來學校;同一天,母親配合學校要求幫小宇驗尿,結果並無吸毒(MDMA搖頭丸)反應。他最後的懲處紀錄停在1月11、12、13日,連續3天,小宇都因在外逗留、爬牆外出被記警告。
高二下學期開學一週,憾事發生。小宇當時已打算休學,因打工與將來安排,與父母起爭執。
輔導系統為何未能發揮作用?一位不願具名的專輔老師坦言,豐中案讓他非常震驚,學校至少應依法行政,而不是像相關報導所說自己弄切結書。「校長的態度至少影響5、6成因素,就算各處室主任是同一批,若校長具輔導知能,整體的系統運作就會順暢很多。」這幾年兒少人權意識提升,他觀察有些老師法治觀念比較薄弱,過往作法被挑戰時出現反彈、抗拒,怕動輒得咎,怎麼找到行事原則成為課題。「教育部提供很多工作手冊、流程、表單,讓學校、行政人員和老師依循,但坦白說會看的人不多。學務、輔導系統之間如何合作也一直缺乏討論,法規沒有硬性規定,各處室就各自在學校裡權力角逐。如果教育部可以就實務運作有更清楚的系統合作SOP,是好的。」
高級中等學校落實三級輔導制,小宇被列為二級(介入性)輔導的個案,需要制定個別化輔導方案,然而豐原高中從未針對小宇召開個案輔導會議;升上高二後,學務處發動嚴厲管教,輔導室沒能成功介入。諮商輔導紀錄與調查報告等資料顯示,輔導老師曾分別與小宇、導師、家長晤談,並認為12月20日的會議是在針對小宇,極為不妥,輔導主任要求校長邀學務處、家長共同召開學生事務會議(即1月11日會議),但親師溝通顯然不順暢,要接住孩子,為時已晚。我們嘗試採訪豐原高中輔導主任,但遭拒絕。
曾芳苑認為癥結點在於,「學務處、輔導處看待學生行為的角度不同,導師(一級輔導)是第一線,但當班級經營有困難時,導師依賴學務處,請學務主任、教官來處理。輔導室(二級輔導)則認為,你們都處理完了才告訴我,我沒辦法處理。」她認為豐中校長有很大責任,「校長(羅瑞宏)治校理念影響各處室,1月11日的會議上,校長不只支持學務處,也支持主任教官的作法,整個校園的權力關係失去平衡的結果,孩子怎麼辦?有沒有人站在學生立場?」
校安角色 缺乏專業訓練
西苑高中輔導主任蕭蕙蘭認為,正向管教原則加上依法行政程序可以處理9成以上的親師生衝突,整體思維應改變。她解釋,「輔導是以個案為生態系統的中心,連結周圍系統來共同協助個案。大系統是校長如何有效協調和平衡各行政處室的態度和作為,次系統包含導師、任課老師和輔導老師的合作,共同討論介入機制和班級經營作法。和家長也是系統合作,輔導不是只發生在專輔教師跟個案之間。」前校長羅瑞宏僅遭調職,未被懲處,我們試圖採訪,但他推說不便,拒絕受訪。
如今青少年身心議題、家庭樣態更加複雜。有人認為提升兒少權益是讓管教權弱化,立法委員陳培瑜提醒,「不是因為現在的小孩比較難教,他們現在面臨的環境很艱難,孩子感受到的痛苦是理所當然的。」她認為,國家應進行兒少自殺死因回溯分析,才能理解這個世代的小孩。
《學生輔導法》正於立法院進行修法,陳培瑜說,這次修法重點除了增加人力,更重要的是提升每一個老師身為輔導主體的意識,從校長到校安人員都不應遺漏。「2014年《學生輔導法》通過時,為了快速補齊人力,有很多策略,讓老師修完學分就可以升格變成專任輔導老師,但是不是每個第一線的導師、科任老師,都知道可以用正向管教、班級經營,在日常教學中透過觀察、跟學生對話就完成輔導工作?」
霸凌案發後,主任教官張喬富又涉嫌性騷同校女學生,符合教育部重大性平事件規定,監察院已介入調查。小宇的父親則對張教官提告妨害名譽,以及《兒少法》成年人故意傷害,目前由台中地院審理中。帶有威權色彩的教官退出校園已成共識,預估至2023年將全面退出,但校園仍需要校安/學務創新人員維護校園安全,校安人員可由退休教官擔任,變成換湯不換藥。台灣青年民主協會理事長張育萌認為,「我們期待校安應受專業教育訓練,但目前還沒有。任何被賦予輔導管教權力的人員都應該有教育專業,當校安/學務創新人員不了解輔導管教規定,就可能侵害兒少權益。很多教官知道時代已經改變,不能像以前一樣任意體罰,普遍來說管教比較鬆散,卻專管少數幾個問題學生。」
防治失靈 扼殺青春自我
小宇的導師被調查報告認定草率擅斷、怠於了解真相,且對輔導知能、法規的了解並未與時俱進。今年五月,針對導師的校事會議認定導師不當管教不成立,不予記過。父親與人本基金會決定繼續向教育局陳情。
我們致電豐原高中,希望採訪學務主任張景翔、主任教官張喬富,均遭拒絕。我們想詢問豐原高中目前校規修訂、增加輔導知能等教師研習進修情況,現任校長廖敏樂透過祕書轉達,已按照教育主管機關的規定和程序辦理,不認為學校有責任對媒體說明。
暑假來了,同學們陸續邁入成年,升上大學,但血色青春片刻永遠凝滯。
小宇離去的那天,是一個週六補課日,Y記得,聽到消息的當下呆住,從來沒想過這種事會發生在自己朋友身上。「覺得是在唬爛吧?聽到(小宇的)媽媽跟我們講,才相信是真的。後來班上很少人提起這件事,氣氛也沒有像以前他在的時候那麼歡樂。我自己一個人的時候還是會想,如果他還在的話會怎麼樣?」他說,後來學校比較不會無緣無故搜身、被帶去教官室,校安人員和學務處還是會管學生,但態度較為收斂,一定要有證據才會懲處記過。
C說自己是理性的人,現在變得比較感性,「那天晚上9點我才聽說(小宇過世的事),我一直想這是不是假的?隔天在冰櫃看到他,大腦才確認他不會再回來了,當下真的撕心裂肺,悲傷到眼頭發黑,我抱著路邊的椅子,抱到肌肉拉傷。」「我在臉書上發聲,因為不想要有人再跟我一樣痛苦,我很怕事情就這樣過去了,以後又有同樣的問題。在學校,師生權力本來就不平等,以前小宇在學校遇到這些問題,但沒辦法反制。」E滑著手機尋找小宇的照片,他說那段時間刪了很多照片,「因為看到就難過,單純就是想念他,好的壞的都想,想念他那麼俗仔、那麼白癡、那麼做自己…。」
那麼做自己的小宇,將停留在永遠的17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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