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代總是在改變
「2016年的諾貝爾文學獎頒給鮑勃狄倫,表彰他在偉大的美國歌唱傳統中,創造出新的詩意表現手法。」瑞典學院的丹紐絲(Sara Danius)代表十八位諾貝爾獎的評選委員做出這項宣布,現場隨即掀起掌聲和輕聲驚呼。
今年的會場上,似乎有著不同於往年的異樣氣氛。與其說是為得獎者道賀,表揚他對文學的卓越貢獻,反倒更像是評委會為自己的決定提出申辯,並為可能引發的爭議預作消毒。
瑞典學院常任秘書丹紐絲:「他當然有資格獲獎,而且現在已經得獎了。」
根據丹紐絲的說法,鮑勃狄倫「當然有資格獲獎,而且現在已經得獎了」,他的作品「環繞著人們的社會條件、宗教、政治與愛情等主題」,是「英文傳統中的偉大詩人」。同時她特別提到鮑勃狄倫的歌詞「持續不斷以更新版本發表」,而且「在大量發表專輯之外,鮑勃狄倫也出版了Tarantula和寫作繪畫自選集等實驗性的作品」以及「描述早年紐約回憶,以及個人置身流行文化核心的生活觀察的自傳《搖滾紀》(Chronicles)」。
丹紐絲這位瑞典學院的常任秘書兼文學博士,甚至還建議對鮑勃狄倫作品不熟悉的人,不妨先從一九六六年《Blonde on Blonde》著手。「那是精湛韻腳、段落組合、和巴布狄倫的圖畫式思考的非凡典範。」這彷彿是教文學導讀的老師擔心學生對作者不夠熟悉。這對於搖滾音樂史上,擁有無數最著名、最經典專輯的鮑勃狄倫來說,似乎有點奇怪。聽起來像不像是籃球教練告訴棒球迷要注意鈴木一朗的打擊姿勢?
記者問她,這是否意味著諾貝爾文學獎評判標準出現變化,會不會擔心招來批評?丹紐絲的答案引了鮑勃狄倫的歌詞:「或許吧,時代總是在變。(The times they are a-changing, perhaps.)」
樂手登文壇桂冠 文學疆域的重劃
鮑勃狄倫得獎,或許讓一大堆文學評論者跌破眼鏡,但是如果換成音樂評論家來看,他的得獎可能根本不意外。英國衛報的首席樂評培翠堤斯(Alexis Petridis)說,「如果有搖滾巨星該得諾貝爾文學獎,顯然除了鮑勃狄倫不作第二人想」。
如果從寬廣的定義來說,歌詞當然也是文學。喜歡流行音樂的人,也會發現歌詞的文字意象豐富、感情貼切美好如詩。
丹紐絲:「他的作品可以被閱讀,也應該被閱讀。」
在解釋給獎的理由時,丹紐絲不忘提醒記者鮑勃狄倫和口述文學傳統的關聯。她把鮑勃狄倫的作品,比喻成幾千年前希臘的吟遊詩人荷馬和莎佛。「他們詩歌體的文字本來就是伴隨樂器演出的,鮑勃狄倫也是如此。」「我們至今仍閱讀荷馬和莎佛的作品,並樂在其中。鮑勃狄倫的情況也是如此,他的作品可以被閱讀,也應該被閱讀。」
事實上,鮑勃狄倫除了拿過葛萊美獎、奧斯卡、進入美國的搖滾名人堂之外,得文學獎也並非新鮮事。他在二零零八年,也曾得到美國普立茲獎的特殊表揚。他的歌詞幾十年來已是學院裡文學研究的對象。早在得獎之前,他就已經是一些詩人和作家切磋請益的對象。這位搖滾時代的桂冠詩人,他的作品影響了兩個世代的作詞者,並被樂評、學者和廣大的音樂粉絲細細品味。
而瑞典學院把全球最受矚目的文壇大獎,頒給流行樂手,等於正式宣告他們已經重新定義了文學的疆界。美國詩人柯林斯(Billy Collins)在紐約時報的訪問裡說「大部分的歌詞沒有音樂本身很難獨立存在」,「鮑勃狄倫是其中百分之二的作詞者,他的歌詞光是印在紙頁,即使沒有口琴、吉他、和他非常獨特的嗓音,也能讓人興味盎然。我想他的作品可稱之為詩。」
紐約時報也認為,過去幾年來,諾貝爾文學獎往往捨棄知名作家,而把獎項頒給較不為人知、但傳達某種明確政治訊息的作者。去年的獎項頒給了白俄羅斯的記者亞歷塞維琪(Svetlana Alexievich),她深度的報導既是新聞、也是文學,也有著濃厚的口述傳統。不過今年的選擇又更不一樣。鮑勃狄倫譽滿天下、粉絲無數,專輯暢銷在商業上至為成功,而且,與一般人觀念裡的文學又離了更遠。
讚嘆、驚訝、與憤怒交織的文壇反應
諾貝爾獎的選擇,在知名作家之間引發了從驚訝到憤怒各種不同的立即反應。小說家魯西迪(Salman Rushdie)在推特上形容鮑勃狄倫「吟唱傳統的卓越繼承者」,讚歎這是「了不起的決定」。
不過,嗤之以鼻的也大有人在。小說家拉拉米(Laila Lalami)說「鮑勃狄倫得到諾貝爾文學獎,就像費爾茲太太餅乾店拿到米其林三顆星一樣。」作家阿拉梅丁(Rabih Alameddine)則乾脆在推特上寫道:「這幾乎就像邱吉爾得獎一樣蠢。」
也有人認為瑞典學院的決定是嬰兒潮世代的懷舊情緒。蘇格蘭小說家威爾許(Irvine Welsh)在推特上說:「我也是狄倫的樂迷,這是一個從老邁、聒絮嬉皮們惡臭的前列腺硬擠出來的,思慮欠周的懷舊獎。」
對傳統文學領域的人來說,這種情緒不難理解。彷彿在武林大會上的擂台上按規矩奮力搏戰的高手們,突然又多了一批底細路數完全不同的挑戰者。尤其是對譽滿天下且筆耕不輟如村上春樹、昆德拉、或是聘瓊這類大師來說,年年在諾貝爾獎陪跑,恐怕許多書迷難忍怨氣。
流行樂手詩人特質 鮑勃狄倫開創文學傳統
七十五歲的鮑勃狄倫,出生在美國明尼蘇達州的杜魯斯,本名羅伯特・亞倫・齊默曼(Robert Allen Zimmerman)。他在十四歲得到人生第一把吉他並在中學演奏搖滾樂。因為喜歡詩人狄倫・湯瑪斯(Dylan Thomas)給自己取名為狄倫,受到民謠樂手伍迪・蓋瑟瑞(Woody Guthrie)和「垮世代」(the Beat Generation)與現代主義作家影響,開始民謠音樂演唱。
一九六一年他搬到了紐約,在格林威治村的俱樂部和餐廳裡演唱。一九六二年與哥倫比亞唱片公司簽約發表了第一張專輯《鮑勃狄倫》。年僅22歲的他,在「前進華盛頓」的民權運動中,與瓊拜雅演唱了「When the Ship Comes In」,以及「Only a Pawn in Their Game」,描述金恩博士發表「我有一個夢」演說之前,民權人士艾佛斯(Medgar Evers)遇刺的事件。
自此之後,鮑勃狄倫陸續推出了以一系列如今已是經典的專輯,瑞典學院形容它們「對流行音樂帶來巨大衝擊」。從一九六五年的Bringing It All Back Home和Highway 61 Revisited、一九六六年的《Blonde On Blonde》、一九七五年的《Blood On The Tracks》、一九八九年Oh Mercy、一九九七年Time Out Of Mind、到二零零六年Modern Times。如今他早已是被公認當代流行音樂最有影響力的重要人物之一。
「鮑勃狄倫具象徵地位。他對當代音樂有深遠的影響力,也是次生文學(secondary literature)源源不絕的靈感來源。」瑞典學院如是說。
歐巴馬在得知鮑勃狄倫獲獎的獲獎消息後,也立刻表達了祝賀,形容他「實至名歸」,「是我最喜愛的詩人之一」。
不過話說回來,鮑勃狄倫數數十年來創作無數令人擊節讚嘆的雋永作品,音樂成就早已得到世人的肯定。比較需要肯定的,或許反而是諾貝爾文學獎這次的決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