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1年,日本311大地震引發的巨型海嘯導致福島核電廠發生災變,釋放了大量放射性物質,此後,日本政府宣布第一核電廠方圓20公里內的居民強制撤離,大片地區成了禁區。但災民的噩夢,並沒有因為遠離家園,而遺留在災區。
「我們看不到輻射,」加納綾說,她的祖父母是廣島原爆倖存者,叔叔則是福島災民,被迫撤離家園,對於輻射的汙名化,她感受極深。「聞不到也感受不到,所以我到底該相信什麼?我不知道。」
很多日本人都表達了類似的看法。福島外洩的輻射雖不至於致命,但將近50萬人被迫從家園撤離,衛生官員說他們未來可能較容易罹患某些癌症,但沒有人能確定。未知的恐懼,讓有些災民出現了遭受極大壓力的症狀。
災民要面對的心理壓力不只於此,其他人異樣的眼光,同樣傷人。
加納綾的祖父母和其他許多廣島生還者一樣,他們心知肚明,若想成立自己的家庭,唯一的途徑就是和其他受害者結婚。
日文還有個特別的字描述這群有著這種不幸經驗的人,「被曝者」/「被爆者」(Hibakusha),是日文「核能意外導致的輻射受害者」以及「受到原子彈爆炸傷害者」之意,彷彿這群人已在社會上形成一種新的階級,他們也成了歧視和霸凌的標的。
「我聽說有些旅館拒絕讓從福島撤離的人投宿,認為他們會傳染還是怎樣,讓我極度震驚,」
九州大學社會學家直野亞紀子表示,「除了婚姻歧視,這些原爆生還者也都經歷過求職歧視,」她說,就連倖存者的第二代,尤其是女性,在婚姻市場仍舊被另眼看待。由於懼怕輻射,未來的婆家常不願接受她們,偶爾還會直截了當地告訴她們,拒絕她們是因為她們來自原爆家庭,或者只因為她們來自廣島。
時隔60年,福島核災和廣島/長崎原爆本質上大不相同,前者是意外,後者是蓄意造成傷害,但驚人的是,大眾對於核災受害者的反應,卻如此雷同。
直野亞紀子說,「我知道有些福島的年輕學生擔心,『噢,我能夠結婚嗎?或者,我能有小孩嗎?』」她說,「福島災民心中確實有恐懼。」
對福島災民大剌剌的歧視確實存在。
「我聽說有些旅館拒絕讓從福島撤離的人投宿,認為他們會傳染還是怎樣,讓我極度震驚,」直野亞紀子補充。
無論是旅館、學校、醫院,被迫撤離的福島災民去到之處,都面臨過漠視和排斥, 茨城縣的筑波市甚至一度要求想在當地安置的災民證明自己未帶有輻射,如今則已取消了這項規定。
「 看到日本這些現象讓我有點難過,感覺上日本社會並未從廣島經驗學道任何事情, 」直野亞紀子直言。
對輻射諱莫如深 加深了歧視
「核災後我去了東京,和親戚一起住,火車上有一群人嘻嘻哈哈地說,來自福島的居民都應該戴某種標誌方便辨識。」福島居民佐藤雪不可思議地說,「我不敢相信日本人竟然會這麼說,這是歧視,而且還是在東京,這些人的電力全來自福島,儘管他們可能從沒想過這件事。」
佐藤雪任職的企業是福島第二核電廠的承包商,災後,她的公司和住家都被劃入禁區,必須撤離。
「我們被撤離到另一個縣...我的孩子綽號 『輻射』。」
就這樣,超過10萬災民離開定居了幾世代的家園,和社區、土地、鄰居全部斷了牽繫,搬遷至新家後,卻傳出孩子在新學校被霸凌,車子牌照登記福島的,被加油站拒絕服務。
會造成這種現象,Activistpost認為政府和媒體難辭其咎。政府花了好幾個月的時間,才把福島輻射風險最高的地區居民遷離,表示這麼做是為了避免民眾恐慌,更離譜的是,政府自此再也不討論輻射問題,對輻射的傷害絕口不提。
主流媒體也不報導暴露在輻射下的負面影響,彷彿輻射完全不具威脅。媒體甚至把災民的健康問題,貶之為「輻射恐慌症」,暗示他們對暴露在輻射下的恐懼是不理性、歇斯底里的。
遮遮掩掩,訊息不透明,讓日本上上下下對輻射認知不足,升高了災民的焦慮,加深了心理上的痛楚,而其他人擔心被感染,對災民的歧視更難消除。
輻射的汙名化,讓許多福島災民封閉了自己,廣島比治山大學的副教授七木田雅美想改變這種情況。「如同廣島倖存者,福島災民也必須說出自己的心聲,以免太遲了。」
她請出深受當地人信任的「養樂多媽媽」擔任使者,請災民創作詩詞或短文,由她集結成書。她也邀請廣島原爆倖存者和親屬投稿,結果書裡滿滿是傾巢而出的痛苦和恐懼。寫詩和短文,是一種情緒的釋放,閱讀和自己類似的經驗,也是一種療癒。
藉由詩詞與短文 得到療癒
「我們被撤離到另一個縣,」一名福島媽媽寫道,「我的孩子綽號 『輻射』。」這名母親說,輻射看不見觸不著,讓她感覺彷彿「走在霧裡。」
看不見的心理創傷,深深嵌在心底,難以言說,難以治癒。
幸好有加納綾的例子,福島人或許可以從她的經歷得到一些力量。她祖母捱過廣島原爆,叔叔是福島災民,但至今,她帶著輻射印記的三代家族全部健健康康,沒人生下畸形的孩子,「我祖母很健康,我爸爸也很健康,都還活著,都沒事,福島居民一定也會沒事的,我這麼相信。」
(首圖是2011年5月10日,約百位福島災民全副武裝,準備返家拿取私人物品。東方IC)
參考素材:PRI、Activist Pos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