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熱,盛夏午後的板橋老公寓沒有冷氣的確很熱,所以他索性不穿衣服前來應門,全程裸體受訪,這並不會嚇倒我們(可是他身上沒地方可以別麥克風,確實很困擾),但家裡很亂這件事的確讓我們嚇了一跳。
那不是男生宿舍那種洗碗槽放滿PIZZA紙盒、泡麵保麗龍碗,客廳沙發亂放內褲襪子毛巾的那種亂,而是房子的主人似乎放棄了整個人生。門口一個大紙箱,擺滿廢棄的雨傘3、40把。推開門,一屋子舊報紙、錄影帶、雜物,堆疊到與人及肩的高度,中間窄窄的過道,地上全是葵花子殼和鳥糞。房子是爸爸、媽媽留下來的,他們1995年遷居於此,舊家的書本報紙一袋一袋,來不及拆封歸位,新的錄影帶文件又來,「因為我很濫情。我讀不完的書、讀不完的報紙都不丟掉,累積起來都是大災難了。」
3房2廳,只有鸚鵡與鵪鶉的房間有冷氣,因怕我們嚇到小鳥們,不許我們進去。書房和臥房,一樣堆滿報紙和文件,他在書本與報紙之間的峽谷打地鋪,睡在一襲紫色的毛巾被。夜裡躺在這樣的毛巾被上睡覺作夢嗎?他說他常常做一種夢,有人把他褲子脫下來,他就驚醒了。
過期的報紙,一日一日堆疊,遂成時間的廢墟,他是時間裡的荒人,現實人生全廢了。他沒有手機,不用電腦,僅靠一個傳真號碼和郵政信箱和這個世界聯絡。臉書帳號也是有的,李幼鸚鵡鵪鶉粉絲專頁是導演張烈東幫他架設的,他若到張烈東的辦公室上網,張烈東便會在臉書上交待他的行蹤,幾點會在辦公室,之後又會去哪裡看電影……彷彿一種寶可夢神獸似的。
在網路世代,當影評人被聲光娛樂俱備的冏星人和谷阿莫重新定義,李幼鸚鵡鵪鶉確實稀罕得像一種瀕危動物,有導演如雷奈、王家衛一生只拍一種電影,就有像他一樣的影評人,一生只寫一種影評,什麼電影都會曲解成同性戀電影或者應該說但他除了電影,也沒別的人生。居住在那個荒廢的房間裡,沒有冰箱,沒有冷氣,沒有電器,對他而言並不是那麼重要的事,他的人生不在此時此刻,因為那牆上貼滿奧黛莉赫本的劇照,電影劇照如壁紙,替他遮去了現實的粗糙與難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