鄧紳《非常時期數十年》全文朗讀
「砰砰」成千炸彈的聲音伴我出生
「咻咻」無數火箭的搖籃曲令我痲痹
被系列戰活活炸死的屍體依然行軍,發出踏步的聲響
死寂的尾聲中,枯草色制服的胸膛上掛著光榮的獎章
那些即興的詞句不久前才由兩極陣營間創作出來:
越南和美國
其中浸滿的鮮血至今斑斑
在樹上
在田裡
甚至夢裡
船上滿是逃離祖國的難民,痛苦深不見底
生疼難癒的傷口越過半個地球
以及那個世紀最陰鬱的時期
一層層鮮血閃亮在聖嬰期的太平洋上
也在印度洋的海嘯飄盪
忘了那些愚昧靈魂、怨恨和成堆的邪惡貪婪
當橙劑的毒霧與傍晚從廚房飄出的藍色炊煙合為一體
身形歪斜的交趾族、半越共和半越僑正冒著生命危險
踩在
朽壞的古橋上
秧苗還在敗壞的殘株抽長
鬼仍在歌唱,有酒食可饗
而我們生者一天天走向死亡,都是為了活著
越文版〈非常時期數十年〉
Tam thập niên nghiệt ngã lắm
oh time
lùm bùm tôi sinh ra trong ngàn tiếng bom nổ hết volume
kịt kẹt giữa vạn ánh chớp ngoằng đạn pháo và rocket
rầm rập triệu xác người di động ra đi trong ánh spectrum
nao nao đâu hào quang trên ngực xanh mầu cỏ úa now
câu thơ ngẫu hứng giữa hai đầu việt - mỹ
khúc giữa là những máu cùng me
trên ngọn cây
luống cầy
mộng mị
trên thuyền ghe ngàn lẻ một đoạn trường
vết thương dài
nửa vòng trái đất
một phần ba thế kỉ
vệt máu loang
thái bình dương ngày el nino
ấn độ dương ngày tsunami
sót lại những hồn si
quắt cuồng những tình sân
chất chồng bê bết những lòng tham
khói da cam quyện khói lam chiều
những dáng giao chỉ vẹo xiêu dở cộng dở kiều
uống thuốc liều
đi
tiếp
nhịp
cầu
tiêu
lịch sử
những cây mạ mọc lên trên xác rạ
những hồn ma vẫn ăn uống hát ca
những chúng ta
vẫn chết đi từng ngày để sống
作者小傳─鄧紳Đặng Thân
越南著名雙語詩人、小說家和散文家,為越南後改革時期文學的典型代表人物,被譽為最出色的幽默作家。遺憾的是,他的作品被官方出版組織視為「有害」。
在他眾多的詩集中,僅有一本《無意義》(No Sense, 2014)曾公開出版。紐約的非營利組織期刊「詩人與作家」(Poets & Writers)寫道:「鄧紳令人讚賞之處在於極具獨特個人性格的散文體和叛逆的調調。」他正式印行的作品涵蓋各類體裁,成為越南文學寫作風格至為重要的轉捩點。
在用詞方面,他傾向選取多個意義相近的詞彙輪替使用,而不僅限於一個詞彙對應一個基本義的用法,展現了一種全新的篇章類型,首創越南文的頭韻詩(alliteration poetry)和一種稱作「樸然」(phac-nhien)的新風格。
● 鄧紳應邀來到臺北詩歌節,9月28日晚間7點半在紀州庵文學森林與詩人向陽和張郅忻舉行一場對談「越南的文學與美麗」。
詩人鄧紳9月應台北詩歌節邀請來台,講座當晚座無虛席,觀眾席還一路加到走廊。策展人鴻鴻開場時說:「講座原本名為『越南的禁忌與美麗』,但鄧紳提醒我們,這個名稱可能會讓他再度受越南政府刁難。」講座才改名為「越南的文學與美麗」,是個安全且政治正確、具爭議的作家被允許在海外公開討論的主題。
在越南,政府干預藝術文學之程度,可能是台灣讀者難以想像的。越南即便在1986年改革開放後,政府對於人民的思想和藝術創作自由,仍未完全鬆綁。出版需經文化審查、前衛的當代藝術也難以萌芽,同性戀議題、批判越共或創新的文體皆屬禁忌。我們特別在講座前採訪本篇作者鄧紳,他出生在越戰打得正激烈的1964年,作品大量使用一種哀傷卻詼諧的語言,他與我們對談在越南創作時所面臨的困境,以及他發明這種新異文體背後的故事。
鏡週刊(以下稱「鏡」):為什麼您的作品會被越南當局視作是「有害的」?請問您過去在越南遇過怎麼樣的阻撓或障礙呢?
鄧紳(以下稱「鄧」):9年前,我正式能夠在越南出版第一本小說Ma Net(中文暫譯:《網魂》),在文壇引起很多討論。當時我還年輕氣盛,常常整晚都在外與地下文化圈的朋友社交,也與很多年輕作家會面,給他們建議。但也是那段期間開始,我感受到政治上和人際交往的壓力,我被當局視為眼中釘,因而得小心點。雖然我從不覺得自己是異議份子,也不怎麼關注政治,更不可能直接在作品批評政府,但因為我的寫作方式非常自由,他們害怕有太多言論自由的人,也覺得我的東西很神祕。而只要是政府無法理解的東西,都會被視作一種威脅。他們認為我在文體上的創新,像是某種可能會摧毀傳統文學的未爆彈。
同時,我也處在十分兩難的處境。最早我能崛起,是受到反越共的海外作家和知識份子幫忙,先從國外網站發表作品,國內才漸漸有人關注我,政府也看我跟這些人關係好,才覺得我有害。但政府很聰明,他們知道如果完全禁止我出版,會讓我的作品更出名,就像15年前左右,因被越共迫害而流亡的異議作家楊秋香,他後來在國民心中成了某種英雄。因此,2008年政府讓我出版第一本實體書,海外的朋友看到後,反而質疑我是否有跟政府勾當,為什麼出版沒有被禁止。從那之後,我變得裡外不是人,政府屢屢對我使出暗箭,每次有人寫我作品的評論,都會在出版前一刻被總編輯撤下,或者其他本小說經手了20家出版社,全沒得到回音。目前我只有四本書曾獲實體出版,其中小說3.3.3.9(中文暫譯:《塵間靈魂》)內容也都被刪除審查過,大概只剩60%的內容是忠實原意,真的有價值的,政府讓我花了很多時間精力為此奔波。
鏡:您是在什麼機緣下開始創作 ?作家在越南以什麼維生?您在履歷中寫道,2009年曾任教育研究與發展協助會IVN的經理、易經研究發展中心的「周易與預測學」課程主任,這些工作與您的創作經歷有關聯嗎?
鄧:我是家裡的老么,小時候大哥的書櫃就是我的玩具,雖然他買的書都是給大人看的,但是我在小學時就全部讀完了。那些在我寫在履歷上的IVN經歷都是煙霧彈,我得在官方文件上說在那裡工作,讓越南政府知道我有正當的社交往來,但我實際的工作是自由業教師,我在家裡教英文,有學生來上課我才有收入,但是其實我恨教書,那只是讓我打發時間的工作。幾年前出版發生的麻煩事之後,我覺得我不需要跟其他人往來,不需要屬於任何一個文學圈,也不要任何出版社或讀者,只想留時間給自己思考和寫作。所以網路和臉書真的救了我,如果沒有這平台發表,我根本不知道我會變成怎樣。所以我現在可以很篤定地說,我之所以能進到文學的世界,是因為網路。
大學時,我從家鄉下龍灣到河內讀英文系,吸取很多西方作家的養分:拜倫詩中的純潔、華茲渥斯、卡夫卡等等,從那時我就很喜歡寫作。但是畢業典禮之後,我卻淪為街友,有時睡在車站,或有時會有還沒畢業的窮學生收留我。因為我畢業那年,英文在越南不是受歡迎的語言,要找工作非常困難,當時流行的是斯拉夫語或是中文。和我同期畢業的同班同學,都被分發到山區教書,可是年輕時我不想去離市區太遠的地方,感覺自己得在城市裡找發展的機會、多認識文人知識份子。現在則不一樣了,我想我需要跟一些什麼都不懂的人來往(笑)。
鏡:您雖然成長在像下龍灣這樣一個美麗的地方,但是您生長的年代,也正是越南被戰爭壟罩的時期,請問戰爭的經歷如何影響您的創作形式?
鄧:我出生的那年還在打越戰,在北越你可以從防空洞看到,數十架戰機在天空上飛,像是特技飛行航展,小時候一點也不覺得這是危險的,還很享受看炸彈掉下來的場景。現在回想起來真是好笑,八歲時的我竟然能覺得空中的敵軍戰機很美麗。不只是我,很多越南人也不覺得敵人投炸彈是危險的事,可能對越南人而言,沒有什麼事是真正重要的,我們從小看戰爭長大,對生命也沒有什麼感覺,生死的界線好像很脆弱。有次,我的大哥收到任務,揹炸藥要去炸毀美軍碉堡,途中遇到美方機官槍掃射,同行人都中彈而死,哥哥卻因有炸藥的硬殼當護盾而存活下來。
我的家鄉一直處在一種非常傷心、陰沉、停滯的僵硬現實,所以我像個外行人生活,僅從文字遊戲中尋找樂趣。這個遊戲讓我感到興奮,也是我需要的,所以很多評論家都會說,詼諧的改編詩文是我的特色之一。在我能夠真實地描繪或是表達事物之前,可能是愛、是恨、敵人或是英雄主義,他們都必須先是能被嘲諷的,意義被重新改變或建造。
2008年出版的《網魂》,可能是我作品中最大膽危險的,當時是第一本書,我比較橫衝直撞,在那之後我就懂得語言要隱晦一點,多繞幾圈政府才不能直接拿定我。在書中,我用非常不同的角度看戰爭,甚至重新定義英雄主義。而2011年出版的《塵間靈魂》裡,我讓所有事物都上下顛倒,原本社會固守的價值觀也都被重新被批判、諷刺過,我稱這種手法為Totalitarian parody(極權主義諷擬)。而我現階段的創作是從2005年開始,目前已累積了800多頁的x/x字典書,已經有美國出版社答應會幫我出版。這系列獨立於情節人物的篇章,是我試圖要用詩意重新定義所有字詞:歷史、宗教、信仰、人性,真理等等,讓所有的事情變得另類,而不只是可被定義的實質物體。
我看所有事物的眼光都是很好笑的,腦中像是一種過濾器,所有東西一進到腦海裡,都會先是好笑的。我從很小時就開始用這種方式看世界,原因很簡單,因為生活如此苦悶,我得笑看一切,至少我死前要是有笑容的。出生在一個悲劇般的國家,每件圍繞在我生命的事物都如此黑暗不順。如果無法笑看,我早就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