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選舉乃至國際形勢,對韓國瑜來說,可能都只是一張張麻將的組合。因此當我問他中美貿易戰,台灣要選哪一邊?他突然反問:「你會打麻將嗎?」「蛤?會打,但我每次都輸。」「會打就好了。」
永遠門清不求人,只靠自己的話,這個牌打起來就很費力。
自從上任高雄市長,據說62歲的韓國瑜就已經不打麻將了,頂多農曆春節到峇里島渡假時跟親朋好友打家庭麻將,教兒子麻將規則。他思索時,習慣用大拇指摩擦食指。「你現在想吃條子,上家打條子給你,你想碰萬子,對家打萬子給你,你想開槓餅子,下家打餅子給你,你這牌打得是不是很愉快?你想吃吃不到,這個牌處處彆彆扭扭,永遠門清不求人,只靠自己的話,這個牌打起來就很費力。」
那你現在看台灣的牌面是什麼?「台灣的牌面是如果我跟大家處得好,我要吃條子就有人打條子,我要吃萬子就有人打萬子,我要吃餅子就有人打餅子,為什麼?老祖宗告訴我們一個字,和氣生財的『和』。」他說中國第一次辦奧運,就用人牆堆成「和」字,向全世界散布這個字的重要。接著說起成語:家和萬事興、以和為貴、和氣生財、和平無輸家,戰爭無贏家。他彷彿站上演講台,聲調鏗鏘,說台灣2300萬人若能將「和」字內化為思想跟觀念,「那會變什麼呢?一個充滿歡樂的島,一個充滿快樂的島,一個充滿和善的2300萬人民。」
韓國瑜體諒記者奔波辛勞,親自前來《鏡傳媒》接受專訪,貴為總統候選人,我們安排攝影棚,不敢怠慢。他事前未要求看訪綱,身邊只帶2個年輕助理,見我們大陣仗十多個年輕人,立刻進入掃街模式,一一握手,只看他面帶微笑,身體微傾,握手像捧洗臉盆的水,力道不輕不重,親切到誰都能跟他交朋友,見人長髮茂密,自嘲自己沒辦法留長髮造型,「因為我是個禿子。」
鎂光燈閃爍,他身穿黑色西裝,胸口是中華民國國旗圖案的掛式,一揮手:「哇,世界都亮起來了。來!南港也好北港也好,南投也好北投也好,隨便問,問敏感一點,不用客氣!」
一年前三山造勢,一首〈夜襲〉奪下民進黨長期執政的高雄市,自嘲政壇失業人物,再次登台就在高點,然而就任高雄市長後,連串失言、行政荒腔走板、背棄做滿市長的承諾,被稱為草包、騙子;自稱庶民,但豪宅房產一一被揭露,成了假庶民。質疑他並非庶民,他解釋:「庶民是心,心永遠在民眾之上,庶民不是平民,王子犯法與庶民同罪呀,並不是王子犯法與平民同罪,庶民一開始就貼近所有基層百姓。」
麻將桌上,坐在上家的那位,如果有錢,就要找下家這位有能的合作。
訪談時間是1小時,他反應奇快如老練牌手,問什麼答什麼,但吃不到碰不著,更胡不了他。他的腦海中,始終有1張麻將桌。就任高雄市長第1天,將黨內總統初選比喻為打麻將,「他們就專心打牌,誰胡牌我們就支持誰,他們專心拚他們的,我專心拚高雄經濟。」彼時朱立倫、吳敦義、王金平、馬英九都表態,而他是看熱鬧的人,風涼話比喻有人打牌相公渾然不覺,還打得很快樂。
曾為他撰寫自傳的黃光芹,在新書批他滿口麻將經。有一次在路竹與前立法院長王金平餐敘,談總統大選2人高來高去,那時韓國瑜說:「麻將桌上,坐在上家的那位,如果有錢,就要找下家這位有能的合作。」看熱鬧的人滿身籌碼,最後上桌打牌,連郭台銘都輸給了他。問他如何看待人生這1年?他改編孟子的話:「我豈好選哉,我不得不選哉。」他把「辯」改成「選」,很有挖苦自己的味道。
他說黨內初選沒做廣告,「全部訴諸人民的決定。不知道哪一家媒體開始公布總統大選的民調,把我名字放進去,這個遊戲就被扣了板機,停不下來了。」總統大選何嘗不是一場賭博遊戲?但支持他的人,賭的是什麼呢?他身後是一層層地方政治勢力、宗教團體,插花外賭的更是不知凡幾。
選高雄市長號稱1瓶礦泉水、1碗滷肉飯打選戰,後來花了1億元以上,這次選總統你要怎麼張羅競選經費?「我們都是小額募款10萬元以下,目前為止,捐贈進來的沒有爆增。這一次總統大選,最貴的費用還是媒體,像我前2天打電視廣告,一打下來就是好大的一個數字。」有人懷疑中國介入2020年總統大選?「我不知道,因為最起碼在我的立場非常清楚,我現在是候選人,一切都依照法律規定。」
我的養分不是來自於課堂⋯我的養分來自於人群、土地、朋友。
日前,向澳洲投誠的中國間諜王立強向媒體表示,2018年的9合1選舉就是他的團隊利用網路與捐款操作,影響選舉結果,新任務是介入台灣總統選舉,並表示從香港以海外名義捐款給韓國瑜的金額,高達人民幣2,000萬元。對此,韓國瑜回應,只要曾經拿過任何1塊共產黨的錢,就立刻退出總統大選。
韓國瑜前半生的政治路:「少年得志,32歲就當台北縣議員,35歲就當立法委員。」他強調不當立委是自己不想選,是失去自我、花天酒地。他眷村子弟出身,父母因戰亂逃難來台,父母親都是國小老師,父親因抗日戰爭從軍。「我一個沒背景的孩子,成長過程跟丁守中、柯文哲、朱立倫不一樣,他們從小就第1名,學歷也很好。我從國中二年級變成放牛班,跌跌撞撞,我的養分不是來自於課堂,不是來自於老師的諄諄教誨,我的養分來自於人群、土地、朋友。」
高中成績一落千丈,為了躲留級而轉學,「那時候每天打彈子(撞球),每天逃學鬼混。」煩惱高中無法畢業,遑論考大學。1975年蔣介石過世,政府鼓勵青年從軍,「你只要去當兵讀軍校,你等同畢業,還好當兵了,不當兵選擇別的路,我不曉得我的人生會變什麼樣子。」
6年軍旅生涯,最後1年發現台大醫學院畢業的醫官聰明到2天內解開魔術方塊,深感讀書重要,於是重拾書本,退伍後立刻考上大學,半工半讀,做大夜班警衛、接線生、瓦斯搬運工,到大四有從政心思,改修國際關係。「我父母親有士大夫觀念,萬般皆下品,唯有讀書高,耳提面命就是教育。」
不要懷疑共產黨一定要收復台灣、不要懷疑2300萬人民追求自由民主的決心。
大學畢業後考上政大東亞研究所,碩士論文題目是研究中共統戰。論文裡他以漫畫比喻:「滿面殺氣的凶悍巨人走向男主角,男主角必定雙拳握緊全神戒備。但當巨人面帶微笑且把狼牙棒悄悄地置於身後向男主角走去時,男主角可能會暫時迷惑此巨人到底是友是敵?」
時間一過30年,現在觀察中國統戰有什麼心得?「我已經知道結論了,不管是緣起、過程、發展、突變,答案就是要解放台灣、收復台灣,或者說,消滅中華民國,或者說,統一中國。所以我說2個不要懷疑:不要懷疑共產黨一定要收復台灣、不要懷疑2300萬人民追求自由民主的決心。」不做立委後,曾到北京大學「兼讀」政府管理學院博士班2年。他說讀碩士時研究馬列主義,「但畢竟我沒有過去了解他們怎麼教馬列主義,他們怎麼動態邏輯,怎麼正反合,他們的辯證法,我要去了解。」他說自己沒畢業,說自己是假博士,並開始批蔡英文沒有博士學位,卻不敢承認。
他把所有對他的質疑與批評,都推說是民進黨選戰操作、扭曲,稱蔡英文如武俠劇的歐陽無敵,只有3招,而他的武功心法,是無招勝有招。「民進黨蔡英文執政3年半,兩岸之間她不能回到我講的九二共識、一中各表,現在改課綱,然後把整個中華文明開始往外推,兩岸之間很重要的穩定要素,一個一個都被拆掉。」
曾經輔選他選議員的老友賴院霖說他跟親朋好友打牌,從沒輸過錢,會輸都是故意輸給母親。「跟他在一起的朋友,可能交情40年都有了,永遠也猜不透他,因為他在言語上讓你鬆懈,尤其是梭哈,你認為他這次絕對是假的,他一拿出來,最大,他心戰的運用很有獨特的見解。」
我打不過你,你很大,可是我會讓你受到某種程度的報復,像毒的蝦子一樣。
韓國瑜繼續滔滔不絕,台灣的國際情勢像是交際應酬,說感謝美國的支持,未來要繼續拜託,面對日本也會友善。他說台灣要做到天下皆朋友。那台灣軍人的假想敵是誰?「台灣的假想敵我們非常清楚,70年來,都是怕對岸解放軍。」問他是否延續美國對台的軍購政策?他沒回應,講起台灣少子化,以後武器要有智慧、小而美,講政府稅收超收、經濟下滑。那有沒有要延續美國的軍購政策?「軍購這個一定會。」他明確回答,不過:「但我希望軍購的內容,可以符合我剛剛講的,無人化的飛機、無人化的小型攻擊艦艇,或者少數人操作。」他說未來要像新加坡一樣,使用毒蝦理論讓對方不敢來打,「我打不過你,你很大,可是我會讓你受到某種程度的報復,像毒的蝦子一樣。」他明確表示,在中共沒放棄用武力解決台灣問題前,沒有簽署《兩岸和平協議》的條件。
如果台灣經濟過度依賴中國,以後中國以商逼政、經濟制裁,像演藝圈,藝人說台灣2個字就被舉報台獨、被封殺,你怎麼看待?「我們心中沒有圍牆,很多事情都好做。一男一女在談戀愛,剛開始熱戀怎麼看怎麼順眼,女朋友吃完飯,牙縫裡塞了肉,拿個牙籤剔牙都美得不得了,吵架要分手了,怎麼看都不順眼,你再去剔牙,我怎麼看怎麼難受,因為我準備跟你分手了。」他答題常常突然丟一個通俗譬喻,此時答非所問,讓人不知該怎麼回應。
他接著說:「心很重要,世界所有自由民主的國家,都『肯定』我們,華人國家跟地區,新加坡、香港、澳門,也都『肯定』我們,中國大陸很多認同或是喜歡台灣自由民主制度的人,大陸民眾、同胞,也『肯定』我們。」他在「肯定」加重語氣,最後加上問句:「請問,何懼之有?」
當大家都關心喜愛台灣,甚至世界各國的錢都願意放在台灣的時候⋯台灣何懼之有?
他以去香港中聯辦為例子,說市政府官員、市議員加起來20多人,進去吃飯喝酒聊天,「我們出來,大家認為,要賣台了,但是大家沒有深切思考我們這個高雄團,對對方影響比較大,還是對方影響我們比較大?」他繼續在「肯定」2字加重語氣:「『肯定』是我們影響對方比較大,這個我們非常爽朗,整個團充滿陽光、充滿歡樂。」最後做結論再以同樣的問句回扣:「對於自己的民主很有信心,何懼之有?」
「所以你問我有沒有過度依賴一個市場?我們又不是傻子,對方不傻我們也不傻,我們該做分散市場一定會分散。當大家都關心喜愛台灣,甚至世界各國的錢都願意放在台灣時,因為我們的開放政策,錢到哪裡,關心到哪裡,台灣何懼之有?」在高雄市長選舉這張牌桌,他打得是發財牌,輪到選總統講政策,打得依然是發財。「我們把門打開,什麼錢都要賺。」
講得很漂亮,很有感染力,那怎麼證明你比蔡英文還懂得處理兩岸關係?之前的問題他都回答得很快,此時「呃」了一聲,思索好幾秒,也許可以用在這一題的內容,他剛剛已經講完了。「我想我會比她處理好很多很多很多很多,對於基層庶民的發自內心關切,我也會超過她很多很多很多很多。」他說不會走呆板路線,會靈活,不被意識形態綁住,他說台灣一無所有,「我們唯一的生存就是開放。」他在演講,而我接受灌輸,一番激勵後有點倦了,開始思考為何要設計一份嚴肅正經的訪綱?應該跟這個阿伯聊怎麼打牌、交朋友才是。
年輕人越了解我越會投票給我,你們不了解我,我是擔心年輕人啊。
訪談時間到了,我摸摸口袋,如果訪談是一場麻將,我什麼都沒贏到,錢還在,卻有一種輸到脫褲的感覺。此時有年輕記者請韓國瑜簽名,他笑得燦爛。「你爸媽很喜歡我是不是?」「我全家都很喜歡你!」「除了你之外對不對?哈哈哈,都是這樣子。」他知道自己的思想跟言論不得年輕人的心,邊簽名邊說:「年輕人越了解我越會投票給我,你們不了解我,我是擔心年輕人啊。」
離去之前,韓國瑜又回過身,對所有人比讚:「辛苦了!各位老弟。來!祝福你們人生旅途上,充滿著美好的前途。」
韓國瑜 小檔案
- 出生:1957年生於新北市中和區
- 學歷:陸軍官校專修班40期、東吳大學英國語文學系、政治大學東亞研究所
- 重要經歷:曾任台北縣議員、立法委員、台北縣中和市副市長、北農運銷公司總經理、國民黨高雄市黨部主委,高雄市長、國民黨總統參選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