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前
門口是那雙噁心的黑色高筒穿得掉色、布滿蒼白皺紋的圓頭皮鞋,男孩痛恨眼前的鞋子。
男人說男子漢該穿這種鞋。
「傘兵靴。死囝仔,沒看過吧。鞋帶要穿過左右兩邊各九個孔。麻煩,哦?摸摸看鞋頭,菜刀掉在上面也不會傷到腳。我從警專起就穿這種鞋,只穿這種。男人,要受過訓練,穿得像男人,說話像男人,打炮更要像男人。」
他突然伸手抓住男孩的褲襠:
「嘿嘿嘿,麻糬,等它長大變硬,我教你怎麼當男人。」
男孩忘不了他的手將小雞雞包得緊緊的感覺,一下子,他不知道該打他還是逃走,男孩只是整個身體僵直,好像小時候摸牆角插座被電到的感覺。
鞋子旁是綁在腰部的工具帶,手電筒、伸縮棍、手銬、通話器、彈匣袋。
「MP5衝鋒槍的彈匣袋,以前裡面裝三十發彈匣四個,我打過至少一百發,每顆子彈比你小老二還長。」
男人竟然拉開男孩的腰帶看看裡面。
「媽的,自己打過手槍沒?」
男人用不屑的表情彈回男孩的腰帶。
「想不想看看恁爸的?嘿嘿,去seven幫我買一手啤酒,金牌的,恁爸高興就讓你看,不要被嚇到。」
沒去買啤酒,男孩縮在棉被內聽著隔壁木床撞牆壁的聲音,一手伸進褲子內,輕輕地撫摸自己,很舒服,心跳變快,可是小雞雞沒有長大。男孩在咚咚咚聲音裡不知不覺睡著。
男孩看著那雙如同融化冰淇淋的軟趴趴破傘兵靴。
他又來了。
男孩走進客廳,地板到處是衣服,油味、臭味的迷彩長褲和T恤。男孩重重踩了白色泛黃的BVD三角內褲一腳。
媽的房門沒關攏,聽到她的叫聲,還有男孩以前沒聽過的髒話。
他用罵人的聲音罵媽媽,罵她是賤貨是騷屄。以前他喝醉酒只會罵死查某。
接近房門,男孩看到媽媽兩隻舉向天花板的腳,指頭一下子往內蜷曲,一下伸直得像演唱會用的應援拍板。他壓在兩條光溜溜的大腿中間,嘴裡仍然罵髒話,媽媽沒有回罵,只是感冒發燒那樣呻吟,有時發出看鬼片那樣的尖叫。
無尾熊那樣,媽媽兩手緊緊抱在他腰間,背都懸空地嘶喊。聽不清她喊什麼,有國語有台語。他還逼媽媽,不停地逼問她爽不爽。
男孩看見他兩手撐著床墊,突起的屁股不停地上下。男孩曾經在鏡子前想看自己的屁股用力會不會也結成兩團變成學校對面賣的北海道牛奶麵包,看不到,不管男孩怎麼轉身體,就是看不到。
媽一直甩頭,甩得頭髮遮住臉,兩手抓他的肩膀,抓出他肩頭好幾道的血痕。媽大叫她死了。忽然男孩想尿尿,他一手捧住褲襠衝進廁所。
終於男孩像他那樣,大人那樣,尿完後抖了好幾下。
客廳的角落是廚房,男孩發抖的手抽出刀架上銀色的菜刀,走到門口對傘兵靴狠狠地刺,刺到鞋面全是洞。割斷工具帶,割成一段一段,香菸掉出破裂的彈匣袋。
男孩挖出每根菸內的菸草末。
呻吟和罵聲停止了,男孩走回客廳,看見結成兩團的屁股面對洗碗槽喝可樂。屁股隨喊聲上下地抖動:
「幹,給恁爸躺好,馬上來,讓妳再爽一次。」
咕嘟咕嘟,他把整瓶應該屬於男孩的可樂喝得精光。
「不行,我不行了。」
傳來屋內媽軟弱的聲音。
他轉過身,臉上掛著得意的獰笑。
男孩指頭滴出血,握菜刀的手失去知覺。男孩喊:
「我的可樂!」
男孩用盡氣力往前衝,刀子筆直刺進男人身體內。
他舉起手要抓男孩,男孩沒有退縮,繼續用力把菜刀往前壓,甚至當他的手抓到頭髮,男孩仍未鬆手地將身體重量集中在持菜刀的手上。
血噴到臉孔,血沾滿男孩的手。
他不會再來了。
男孩在洗碗槽洗乾淨手和臉,手不再發抖,指頭不再滴血,洗過冷水澡那樣的泛白。媽忘記叫瓦斯的時候,男孩洗冷水澡,很冷,人會往內縮,可是洗過之後變得舒服,身體有種無法說明從皮膚底下泛出熱度的溫暖。
男孩掬起冷水往頭頂澆。
回到門口,臥室傳出媽媽的打鼾聲。男孩坐下穿球鞋,解開鞋帶,再重新綁緊鞋帶,投手板上藉機休息的投手那樣。他背起書包,沒對誰說再見,一步一步慢慢走出去。
其實這天開始放暑假,更明確地說,這天是男孩結束國小六年的日子,九月起升入國中,結業典禮一完跑步趕回家,倪福德上場了,兩天前倪福德被底特律老虎隊叫到一軍,剛聽說他今天上場中繼對付奧克蘭運動家隊。不幸回到家男孩沒機會看電視,他甚至忘記這件事。
沒見到倪福德在大聯盟的首次登板。
二○○九年六月二十九日,倪福德上場中繼一又三分之二局,對付五名打者,投出三次三振,被敲出一支全壘打。
男孩在很多年之後才在電視上看到剪輯的短片,球評的旁白沒說誰把倪福德的球打成全壘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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