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日本沖繩回台的長榮BR-113班機觸地後已經一個多小時,鐘筱曉幾乎瀕臨耐心爆炸的臨界點,像煮沸過頭的水壺,全身冒著煙、蓄積著壓力,隨時都會噴裂而出。她再度痛恨起自己的工作,即便鐘筱曉很有自知之明,做為一個在影視業界不足掛齒的經紀人,她僅僅是一個人型活動行事曆,她的分內事便是安排藝人的行程,聯繫工作上的來往,以及接聽、撥打無數通電話,確保站在不遠處的李佳鈺,在她的下一個工作地點,中餐有高級素食餐盒可吃,有乾淨、衛生的廁所可以用,然後附近要有個旅館或房間可以讓她打盹休息,或是背誦她永遠記不完全的台詞。
她向來都催眠自己,這工作是自找的,履歷是自己投的,沒得抱怨,要怪就要怪自己蠢又傻,還妄想著能夠藉職務之便,邂逅某某小有名氣、高大帥氣的男明星,來一場躲避狗仔追捕的刺激戀情。不,現實與理想總是南轅北轍,可以說是恰恰相反,自從她結束實習,獨立作業並擔當李佳鈺的經紀人後,她覺得她的工作內容,跟一個富裕人家聘來的貼身保姆沒有兩樣,每天眼睛一張開,就得開始一整天照顧寵壞的嬌嬌獨生女。算來,她的時薪三百元,每個月的薪資媲美一般公司的主管階層,但那卻是以一天十來小時計算。二十四小時待命的她,實際時薪也不過超商店員的水平。
此時,鐘筱曉站在松山機場的昇恆昌免稅店門口,腳邊擱著兩大兩小的旅行箱,手裡還提著幾個紙袋,而她緊握在左手的手機,已經有超過十來通未接來電。她眼睛裡的疲勞血絲尚未消退,卻仍有餘力擠出一絲怨恨的目光,死盯著免稅店裡,那個上身罩著皮外套,裡頭穿著火紅色連身洋裝的李佳鈺,正站在化妝品架前東撿西挑,嘴裡喃喃念著,似在抱怨。
半小時前,鐘筱曉已經告知她,她們若再不趕到現場便會遲到。電視台對於開鏡典禮多半相當注重,即便只是個徒走形式的風光儀式,而遲到耍大牌這件事,早在十年前就已經不流行了。但李佳鈺卻寧願冒著遲到風險,也要在免稅店買化粧品、香水等,那甚至不是要買來自己用,而是要拿來送給地位比她低落,仍在底層掙扎、卻每天會在社群軟體放上美照、張揚引讚,並營造出自己老是出國玩耍的三流女星們。
但也許真正的原因,是鐘筱曉告訴她,那台座椅寬敞、附有小冰箱的公司派用保姆車還卡在高速公路,兩人可能得搭計程車到電視台,而李佳鈺藉此表達出的任性抗議。
又或者,她只是故意要刁難自己。
鐘筱曉的手機再度響起,她瞥了來電顯示一眼,是她的上司小懿姊,她不得不接。
「你們人在哪裡?」小懿姊在電話另一頭冷冷問著。
「在機場免稅店,準備要出發了,但保姆車還卡在路上。」鐘筱曉回道,從小懿姊的語氣中感知到她正醞釀的怒火。
「電視台說他們連絡不到妳,結果剛剛黃副理打給我,說佳鈺如果再不來,就不用來了。」小懿姊以一種最後通牒的口吻說。
「小懿姊對不起,我立刻催佳鈺,就不等保姆車了,等會立刻搭計程車趕過去。」
「筱曉。」
「是。」
「如果妳覺得妳不再適合這個工作,可以告訴我,不用勉強。」小懿姊說,要她捲舖蓋回家的威嚇披著薄薄一層的假面溫柔。
正當鐘筱曉胸口突然油生出一股混雜著無奈與委屈,打算就這麼告訴話筒另一端的上司,對,我不想幹了,我忍受李佳鈺這個惹人厭的任性巨嬰已經兩年了,我受夠了。她緊捏著手機,幾乎要捏碎而指節泛白,最後仍把隨時都會脫口而出的話語吞下吐,宛若嚥下反胃時衝上喉頭的酸液。眼角餘光中,她也終於看到李佳鈺正提著裝滿戰利品的小籃子到櫃台結帳。
「我沒有勉強,我立刻跟佳鈺出發。」鐘筱曉說謊,話才一說完,小懿姊就已經掛斷電話。
鐘筱曉就這樣握著手機,緊咬著下巴,對自己為何不能喊出真心話而憤恨且失望透頂,直到李佳鈺提著紙袋,踩著高跟鞋踱步而來,而她每一個步伐,都使得微微溢出洋裝胸口處的乳房,規律的上下跳動。
「我好了,走吧。說好聽免稅,結果也沒有比較便宜嘛。」李佳鈺說,一股腦把包裝紙袋壓在鐘筱曉胸前,以為她會伸手接去,豈知鐘筱曉卻像個木頭般佇立著,裝著化妝品與香水的袋子便應聲落地。
「靠!妳在幹嘛啊?!摔破了怎麼辦,妳要賠我嗎?」李佳鈺怒罵道,卻也沒上前撿起袋子,只是逕自朝著出口大廳的方向踱步而去。
鐘筱曉終於回神,彎下腰撿起免稅店的紙袋,發現裡頭有盒香水似乎摔破了,袋底已滲出一層水液,並揮發出厚重芳香,味道之濃烈刺鼻,薰得她頭昏腦脹。
「喂!是妳說快要遲到的!快點啊!」李佳鈺回頭不耐叫喊著。
鐘筱曉吐出一口氣,兩手便抓起行李箱握把,紙袋提手掛在手背上,艱難的跟上前去,她看著李佳鈺的窈窕背影與挺俏的後臀曲線,並注意到沿途經過的男性紛紛投以注目禮。
《餓夢大饕客》於鏡文學連載中,欲知下回請見>>> https://bit.ly/3wVNhmi