歌曲已經到了尾聲,帶著華麗感的鋼琴聲捎來某種不適合隆冬的沁涼。關掉收音機後有腳步聲從背後傳來。謝文傑回過頭去,一個二十多歲的年輕女子站在門邊,從頭到腳的服裝都是深色,在一頭黑亮長髮襯托之下格外顯得面色蒼白,但那面貌令人驚艷。一對眼睛很有神采,鼻樑不太高但鼻形很端正,上唇薄而微翹,下唇比較豐滿,下巴的形狀給整張臉增添了一絲俏皮感。
「請問你是謝醫師嗎?」年輕女子果然口操台灣式的中文。她小心的關上門,然後轉過身來自我介紹,「你好,我叫陳喬安。」
「陳喬安?」謝文傑有點反應不過來,「中文名字叫做喬安?」
「嗯。大喬小喬的喬,平安的安。因為名字叫喬安,英文名字就乾脆叫Joan。」陳喬安說話的方式很特別,雖然輕聲細語,但平和中似乎隱藏著某種緊張。
「Well…」謝文傑點點頭,向辦公室中間的一組深色沙發比了一下,「請坐。喝咖啡嗎?我沒有茶⋯⋯」
「謝謝,不用了,我自己有水。」陳喬安在沙發一角坐下,把一個容量還不到半公升的金屬製水壺放在膝頭。水壺的白色壺身上沒有圖案,只印著橙黃色的SOAS(亞非學院)字樣,黑色旋轉式塑膠壺蓋上有類似鑰匙圈的裝置,上面掛著精緻的吊飾,是一隻黑白分明圓鼓鼓的史努比,雙手抱著一個紅心,一臉心滿意足的樣子。
謝文傑端著咖啡在單人沙發坐下,望著目光不知落在哪裡的陳喬安。兩人之間隔著一個深色玻璃面的矮桌,本來桌上空無一物,顯得冷清乏味,不過這裡的祕書好心的在桌上鋪了一塊英國國旗花樣的手工拼布,還放了淺紫灰色的多肉植物,整間辦公室頓時成了一個相當療癒的空間。
「請問你的中文名字是?」陳喬安抬起頭來,問了突兀的問題。
「我姓謝,謝文傑——就是你想的那三個字。」
「謝文傑⋯⋯」陳喬安再度低頭望著膝蓋。謝文傑這才注意到她身上那件縐紗長裙在這個季節似乎太過單薄,不過她在長裙下還穿著有些厚度的黑色毛襪,此外腳上那雙黑色皮靴似乎也有相當溫暖的羊毛內襯。
「你的名字雖然普通,但是顏色很漂亮。」陳喬安抬起頭來,對謝文傑露出微笑,「謝,文,傑,這是寶藍明黃寶藍的組合,很亮眼,非常燦爛。」
「Synesthesia?」謝文傑點點頭,「你有聯覺?中文字的聯覺?」
「我不知道別人怎麼樣,對我來說,只有名字才有顏色,一般的文句在我看來並沒有顏色。」
謝文傑點點頭,「那麼,非中文字寫的名字呢?」
「也有。」陳喬安點頭,「請問你有英文名字嗎?」
「Jeff Hsieh,Hsieh是拼成hs。」謝文傑回答,「跟你一樣,方便而已。」
陳喬安微微皺起眉頭,「Jeff Hsieh,這跟謝文傑差很多。顏色不是很協調。Jeff是黃色系,Hsieh是灰色系⋯⋯」
「嗯,據說有些有顏色聯覺的人看到不協調的顏色會很難過。」
「我會覺得不舒服,」陳喬安抬頭望著謝文傑,「但不是因為你的中英文名字顏色不搭調的關係,而是因為⋯⋯」
「嗯?」
陳喬安略微瞇起眼睛,好像要看進謝文傑的存在本身,「而是因為你的名字,不管哪個名字,顏色都跟你的人不一樣,中文名字差距最大,Jeff Hsieh跟你的人比較相近。」
「你是說,你看到人也覺得有顏色嗎?」謝文傑有點驚奇,這還是他第一次聽人說起這種「聯覺」。
「Jeff Hsieh的顏色是⋯⋯」陳喬安沒有理會謝文傑的問題,繼續微微瞇眼看著謝文傑的臉,「很淺的黃褐色,很淺的⋯⋯磚紅色,和⋯⋯淡淡的灰色⋯⋯」
「那我的人是什麼顏色?」
「很淺的⋯⋯」陳喬安繼續盯著謝文傑,然後突然好像大夢初醒一般,和謝文傑對上目光,「很淺的粉紅灰色。」
「粉紅灰⋯⋯」謝文傑睜大了眼睛。當年在荷蘭做研究時,在小城奈梅亨和阿黛拉依德比鄰賃屋而居的記憶浮現腦海。他們兩人的公寓同在地面樓的冰淇淋店上方,雖然兩間並不相通,但都有適合春夏時節的向南大窗,只要推開窗戶向外探頭,就可以輕易呼叫彼此。而阿黛拉依德的公寓正是一個充滿奧妙淺粉紅灰的空間。淺灰色沙發上鋪著淺粉紅灰的毛毯。廚房餐桌上鋪著淺粉紅灰的桌布。客廳和書房合一的空間裡更是掛了好幾幅阿黛拉依德的油畫和粉彩畫,多半是淺粉紅灰為主色調的抽象畫。
Einsam wandelt dein Freund im Frühlingsgarten…
你的友人獨自漫步在春日的花園⋯⋯
Adelaïde!
阿黛拉依德!
他突然間意識到對面的陳喬安跟阿黛拉依德有共通之處。同一類型的長髮,異曲同工的奧妙容貌,一樣的憂鬱氣質,此外還有一種他無從理解的玄妙心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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