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提要
宋志誠在大雨的清晨中找到了跌倒在山坡上的父親,發生意外的宋再興陷入昏迷。宋再興之妻劉瑾嫻回想起意外發生的前一夜,深夜裡,聽見宋再興的書房裡有說話聲,分辨不清是誰的聲音,劉瑾嫻對3個子女都起了疑心。
曉立到了,驚魂未定地找到志誠。她明明一張臉慘白震驚,但握著志誠的肩頭、湊近他面前交代事情卻表現得相當鎮定,像在一團雜亂的線裡摸到了線頭,將局勢逐一收攏。志誠能記的並不多,知道曉立交代他不能坐在人來人往的地方,擔心消息走漏,又問清父親現在在哪,再讓他等,說要去跟醫院談,她有信賴的醫生。志誠費勁地把這些話都聽進去了,曉立擁抱他,說:「你做得很好。」望著曉立匆匆離開,志誠像拆解複雜的數學習題一樣反覆想著這句話,找不到線索。
好一會兒曉立回來了,她這樣繞了一圈就弄到一間休息室,將志誠塞了進去,說會有最好的團隊替父親開刀。志誠聽見開刀,問父親現在狀況如何,曉立說是腦部出血還在昏迷,又說是志誠鬼門關前把父親帶回來。
說到這裡,志誠突然醒神,說:「爸爸一早出去運動,可能是下雨路滑,我找到他的時候人倒在斜坡上,他那時候還有一點反應,他還認出是我。我趕快把他帶下山,救護車到的時候我有告訴他們,我是不是還要跟誰說這件事?醫生嗎?」宋曉立安撫他,說沒事了,醫生會處理。
沒事了?志誠想了一下,又問:「媽呢?」
「我擋下她,怕她現在來會添亂。」
說著,曉立又出去周旋事情,志誠乾坐在沙發上一會兒,知覺漸漸回來。一回頭迎面見到匆匆趕到的宋志峰。
玻璃窗上映出兄弟倆的模樣—從大哥細微的動作,志誠突然間發覺這個總是表現沉穩的兄長此時相當不安,彷彿親身目睹一場大火,手腳都不是自己的,左腳想往左邊跑、右腳想往右邊逃…
「你還好嗎?」志誠問。
宋志峰回過神,說:「沒什麼,剛剛路上接到記者的電話,可能你進急診室被看見了。」
「那你怎麼說?」
他說:「敷衍掉而已。這是小事,先看爸怎麼樣。媽狀況很糟,一直哭,我只好讓思瑀先在家裡陪她。」他轉而問:「你怎麼樣?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志誠遂又重複一次:「一早媽來敲我門,說爸爸出門了沒有帶傘,雨下得很大,我到山上去找,結果在斜坡上看見他。」再三敘述同樣的場景,他的語氣鎮定多了,也能夠仔細地去觀看回憶裡的細節。
宋志峰低著頭盯著地板仔細聽志誠說話,努力消化這些訊息,僅能簡單應答:「嗯,嗯。」邊聽邊不住點頭。
志誠繼續說:「找到他的時候還有一點意識,有叫我的名字,但失溫得很嚴重,我趕快背他下山,然後救護車就到了,那時候他已經昏過去,在車上都沒有反應。」
宋志峰沒有立即回答,不曉得過多久,他才說了聲「好」,而後抬起頭,眼眶裡有一圈疲憊的紅。他伸手輕按志誠的肩頭,兄弟倆沒再說什麼。
劉瑾嫻眼皮沉沉的,似有睡意,但一碰到枕頭,睡意像蟻群一哄而散。
她睜開眼,昨夜的鬼影重現在眼前:床鋪的左側躺著昨晚的宋再興,睡得像在正午的日頭底下罰站,左翻、右扭,哪一個動作都不安心。劉瑾嫻淺眠,他一翻身嘆氣就將她吵醒一次,期間,她曾煩得罵他。後來短暫睡著,醒來時,宋再興已經不在床鋪上,她以為他起床喝水,但看見宋再興的水杯還放在床頭,一旁的鬧鐘亮著夜光,她記得很清楚,寫著:3點06分。
劉瑾嫻起床尋他,在書房裡聽見說話的聲音。隔著一道門板聽不清宋再興跟誰講話,好像有笑聲,劉瑾嫻當下有幾分睏意,直覺是宋再興和志誠。她本想提醒他們別說太晚,轉念一想,又不想被嫌囉唆,便回房睡覺。她一樣睡睡醒醒,感覺宋再興曾回來房內,但分辨不了是不是夢裡的錯覺。5點半,她驚醒過來,大片大片的雨聲裡,宋再興沒有回房,這可怕的一天便從這裡開始。
在比煉獄還恐怖的一天裡,她行經的每一個人、聽見的每一句話,全都是鬼影,沒有一件事真實,也沒有任何一個誰,能夠抓住她的雙腿,將她六神無主、在空中茫茫漂浮無法落地的靈魂給抓下來,紮實地種進人間的泥土裡。
直到,直到她想起3點06分。
那時宋再興在書房裡,和一個人說話說得很熱絡。後來他們聊了多晚?說了些什麼?知不知道宋再興什麼時候出的門?
她暗示性地問了志誠,志誠卻說,他回房後,一個晚上不曾踏出過房門。如果志誠沒有說謊,那麼那個人究竟是誰?為什麼整天裡,沒有一個人坦承了這件事情?好多種思緒跟猜測,好比吃到嘴裡的頭髮,既噁心討厭,又擺脫不掉。劉瑾嫻恨自己疑心每一個子女。
作者簡介:柯映安
台灣大學歷史系、台北藝術大學電影創作研究所畢業,現為專職的編劇、小說作者,擅長書寫社會寫實題材、職人題材故事,對人物心理與情感描繪深入細膩。劇本曾獲「高雄拍」短片補助、「拍台北」電影劇本首獎、編劇駐市計畫補助等,長片編劇作品有以青少年殺人案為題的《無法辯護》、單親父女溫馨故事《小春與豬排》等作,並出版小說《死了一個娛樂女記者之後》(鏡文學)。1年了還是買不到PS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