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論輸贏 都要離開烏國
2月24日,烏克蘭第二大城哈爾科夫(Kharkiv)遭空襲。「起床就聽到爆炸,窗戶都在震。」安雅此刻情緒平穩,輕輕陳述,當時她打給在外地的丈夫,收行李、帶上護照和她的牙醫助理證照,丈夫火速開車回哈爾科夫,再開了近千里,把妻女送到靠近波蘭的盧茨克(Lutsk),再雇司機將她們送出烏克蘭。母女何時抵達波蘭?「太緊張,不記得。」
「離開烏克蘭,是因為我不想讓孩子看到死亡,」此時薇若妮卡哭起來,安雅連忙打開iPad播卡通,「如果不是為了孩子,我會留在烏克蘭,跟先生在一起。」她一直以為女兒不知人在異鄉,直到女兒有天從波蘭幼稚園回來說:「如果把烏克蘭幼稚園小朋友們都接來這裡,我會有多幸福。」幼兒的恐懼有時發洩得很直接:「她(薇若妮卡)現在聽到外面有卡車聲音,就會問:『發生什麼事?』她喜歡畫畫,以前畫花朵、大自然,現在都畫砲彈和坦克。」
烏克蘭總統澤倫斯基發布軍事動員令,禁18歲至60歲男性公民離境。每當聯繫上丈夫,她只問兩問題:「安靜?轟炸?」女兒總嚷著要找爸爸。問安雅,孩子理解父親為何無法離境嗎?「都懂。」語調依然平平,眼淚卻滑下來。
安雅落淚時,波蘭人包日娜(Božena)也在一旁安靜流淚,在場5個女生同聲一哭,卻近乎無聲。「她們第一天到我這兒,是晚上7、8點。我們坐在客廳喝茶,」包日娜回憶,聊天的時候,屋外有卡車經過,發出轟轟聲,「這些難民女生們忽然都緊張起來,小女孩(薇若妮卡)也很緊張問我:『發生什麼事?』我趕快解釋,『只是卡車而已。』」
包含安雅、維若妮卡在內,彼時共8名烏克蘭難民住進包日娜的別墅。包日娜與家人免費提供難民住所,也協助填文件、買食物、註冊免費課程。「烏克蘭是鄰居,我們能幫就幫,」包日娜擦擦眼睛,談起家中長輩曾遭俄國人迫害,「我曾祖父那一代,有親戚被史達林送去西伯利亞,死在勞改營。」
此時薇若妮卡的注意力終於轉移到新玩具上,「狗狗,可愛的狗狗,」大家破涕為笑。「以前的我,沒珍惜擁有,抱怨工作、房子、車子,只顧賺錢、計畫吃飯、度假。現在才發現,以前人生是美滿的。」安雅抹抹臉:「女兒跟我說,以前在烏克蘭,每天去商店買食物,現在我得解釋,沒錢買食物。」她當牙醫助理多年,先生是農民,兼作汽車買賣。戰爭還沒打完,夫妻就有共識:先生如果活下來,希望找機會離開烏克蘭,「這場戰爭不論誰贏,我們都打算到波蘭生活。」
26歲的保險業務員茱莉雅(Yulia)是安雅臨時的室友。她換了火車與巴士,從哈爾科夫逃到烏東札波羅熱地(Zaporizhzhia),再到中西部最大城市文尼察(Vinnytsia)。歷經諸多檢查站,就為去找長期在波蘭工作的父親。直到我們問起受訪者小檔案,茱莉雅才說,今天是她生日,本計畫和家人朋友過,如今沒一個熟人在身邊。幸運的是,她父親不受總動員令限制,不需回烏國;不幸的是,母親留在老家,就為照顧家中2狗1貓。如今攜寵物逃難機率更渺茫,「橋都被炸掉,食物剩很少,媽媽說她很難離開了。」
戰備教育 體悟必要課程
我們傍晚時刻到訪,這個臨時的8口之家還有人未歸。別墅主人包日娜替一對中年的姊妹在波蘭蘑菇廠找到工作,她們尚未返家。這對姊妹帶著她們共3個孩子逃難,除了此刻受訪的黛安娜(Diana,19歲)、弗拉達(Vlada,20歲),屋裡還有一名不願露面的9歲男孩。黛安娜回憶,5人從哈爾科夫換了多種交通工具到華沙,他們擠上火車,「大家一起躺在地上。」
黛安娜還是學生,日日透過電話聯繫烏克蘭的朋友,「今天學校被炸,家裡附近房子也被毀,奶奶還留在烏克蘭,她的城市被俄軍占領。」她至今似乎尚未接受戰爭事實,提到普丁戰前不斷朝邊境調軍隊,她說以為普丁只是「嚇嚇大家」,「我本來完全不想離開烏克蘭。我以為逃到波蘭之前,戰爭就會結束。」
只是現在沒人知道戰爭何時結束。我問她們,是否曾接受戰備教育?茱莉雅說:「學校有教女生怎麼綁繃帶、有人骨折要怎麼搬運;男生要學怎麼組裝步槍。」弗拉達說:「我原本以為,這種課是當代完全用不到的知識。」現在還這麼認為嗎?「不,這都是必要課程。」俄軍入侵當天,弗拉達正要去學校,她大三,念國際管理,現在,她還是樂觀覺得烏克蘭快勝利了,打算回國念書。再一年,她就會拿到學位,「畢業後我想當個經理,在烏克蘭找個管理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