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0美元 換一半存活率
麗娜與塔提雅娜的老家在鄰近烏克蘭首都基輔的切爾尼戈夫(Chernihiv),北鄰俄羅斯及白俄羅斯,遭俄軍連日猛轟。麗娜的先生是立陶宛人,在波蘭住了20年,夫妻在波蘭買房,目前在同一跨國企業工作。歐洲疫情肆虐,麗娜習慣居家辦公,長期往返波烏二地。俄國入侵烏克蘭前夕,麗娜帶兒子離開烏克蘭,父母、祖父母則都留在切爾尼戈夫。
「從老家逃出來的家人,只有我媽。」麗娜的父親55歲,軍事動員令下,被限制出境;她祖父母年近90,「他們不想往西、不想依賴我。」祖父母死守老家,她說還有一個原因:「他們經歷共產時代,覺得有房子等於擁有一切,這房子住了50年以上,失去房子等於失去家、失去所有。」
「我知道,他們3人(麗娜的母親與祖父母)有50%機率可活著離開,另外50%機率會被殺害。」逃與不逃都是賭。談起她們的「出烏克蘭記」,麗娜與多數受訪者相似,面色不驚,「我找到司機帶媽媽出來,我不曾這麼緊張,因為不知她會不會活著出來。」3月,麗娜花600美元,雇司機前往切爾尼戈夫,帶著她媽媽西行,塔提雅娜過邊境、換火車,步行3公里,花超過50小時,終於抵達女兒、女婿位於波蘭的家。
「送完我媽,下一趟,俄軍就射中那位司機的車。」車毀了,乘客們卻都活了下來,麗娜面不改色說,司機弄來另一台車,繼續往返內陸邊境,不顧危險地送走烏克蘭人。
麗娜父親尚未被徵召,「我爸說他去河邊汲水洗身體,我無法想像,」她聽完父親的電話愣住,「我花半小時才意識到,現在是戰爭。」她父親在烏俄邊界工作,常跟俄羅斯士兵聊天,「過去幾年,發生過一些怪事,有次俄羅斯調軍隊到邊界,一週後就離開,俄羅斯士兵那時跟我爸說,這只是訓練。」麗娜說,當時確實沒打起來,「當然啦,沒人相信俄羅斯士兵的話。」
「我母親的祖父參加過二戰,我們家族大部分的人都是烏克蘭人,俄國人會讓他們憶起對戰爭的恐懼。」麗娜說,烏俄開打後,「我最痛苦的是,每20個朋友裡,就有1人寫信或發訊給我問:『妳家還好嗎?』但我同事,從俄羅斯辦公室到白俄羅斯辦公室,沒人寫信給我、沒人問我過得怎樣,一、個、字、都、沒、有。他們都知道我是烏克蘭人欸。」荒謬感也許大過憤怒,「其實我有發現,開戰後,一部分在俄羅斯的家人、朋友已在臉書上封鎖、刪除我。」
麗娜與烏克蘭辦公室的同事保持聯絡,她們之中,許多人到了波蘭,捐錢募款開家門。她與在波蘭的女同事們甚至發起烤蛋糕募款活動,替家鄉的男人們募款買戰略物資,「我是數位行銷經理,公司很多經理都投入軍隊,有個男人昨天還是我的高階主管,今天他就扛起AK47。我幫他們買頭盔,但一直買不到防彈背心。我們還在找。」
遠離戰地 聞飛機聲恐慌
「想讓你的(烏克蘭)朋友活命,最好買到軍隊專用配備。我買到非常貴、可安裝在槍枝的夜視鏡,找人送進烏克蘭,」她熟識的少壯男子幾乎全準備好扛起槍,麗娜說,一對表兄弟與他們的父親,正在烏克蘭中部擔任防衛軍;她一名兒時玩伴移居立陶宛10年,「我很驚訝,他35歲、有2個小孩,現已回到烏克蘭從軍。」
塔提雅娜眉頭持續不展,採訪到一半,她示意希望離開受訪的餐桌。「我媽想休息了,」麗娜轉述,塔提雅娜離席之前,想分享一個小故事:「她從不失眠。戰爭前晚卻睡不著。她清晨聽到爆炸,以為有人放煙火。烏克蘭人很常放煙火,連生日也要放。但她覺得怪:清晨5點誰要放煙火?」
麗娜觀察,母親身心還算穩定,只是現在聽到任何飛機或直升機聲,就會恐慌嚷著:「俄羅斯要打波蘭了、戰爭要爆發了。」她淡定卻無奈:「我媽現在超怕飛機,那聲音讓她很不舒服。我媽一直說,她就是能分辨烏軍或俄軍的飛機、砲彈和螺旋槳聲音,其實我不知道她要如何判斷…」麗娜家位於郊區,此刻一片靜寂,塔提雅娜觀察窗外,神色警戒地離開餐桌,我不便追問,她是否又聽見了俄羅斯的螺旋槳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