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乾琦簡介
美國印第安那大學教育碩士,現為馬格蘭通訊社終生會員。曾獲荷蘭世界新聞攝影獎、美國NPPA年度攝影師、法國影像Visa國際紀實攝影獎、尤金.史密斯人道主義攝影獎、美國年度新聞攝影獎、第28屆東元獎人文類獎。攝影作品廣泛刊於《國家地理雜誌》《時代雜誌》《泰晤士報》等國際知名媒體。攝影作品:《鍊》《我願意》《囍》《時差》《唐人街》《脫北者》等,曾參與威尼斯雙年展、巴西聖保羅雙年展、紐約攝影三年展。攝影作品獲多所美術館典藏。
逆行者的告白:我與烏克蘭站在一起
在2月24日俄國侵略烏克蘭之前,我從維也納搭機前往基輔不過兩個多小時。如今,同樣旅程需要花上兩天時間,還得用盡各種可能的交通方式—火車、汽車、巴士、計程車,加上在邊境等待的數個小時,以及無數個檢查哨。
無論如何,我總算從被戰爭撕裂的烏克蘭回到(奧地利葛拉茨)家中。我把頭盔和防彈背心丟到地上,把穿了將近1個月的衣服扔進洗衣機,除了偶爾傳來的洗衣機砰砰聲,周遭是一片詭異的安靜。如同往常,我從家中望見遠方地平線上,覆著雪的阿爾卑斯山。我給仙人掌澆水,留言給孩子們,打開紅酒。我想藉酒精放鬆一下,趴在廚房桌上睡著了,洗衣機開始旋轉,轟隆隆的洗衣機聲變成烏克蘭的空襲警報,我被驚醒。
記錄邪惡侵略,為了台灣年輕世代
過去30年間,我在全球各地拍攝衝突事件,我不以戰地記者自居。然而,基於恐懼台灣可能成為下個遭強鄰侵略的國家,我堅決要記錄這場俄羅斯發動的邪惡侵略。我想分享自己的觀察、記錄報導-特別為了台灣年輕世代。
3月初,進入烏克蘭數日後,我決定對我的孩子們說實話。我告知他們我人在烏克蘭,而非離家前對他們說的波蘭。不過,我同時對他們保證,我會格外注意安全,以及我會每晚與他們視訊通話。在總長7週、共2趟前往烏克蘭的旅程期間,我維持了對孩子們的承諾。我的孩子們讓我保持理智;只是每當我試著接近頓內次克或烏克蘭東南部的扎波羅熱,砲擊聲自四面八方而來,俄軍就在河的對岸,我總是猶豫。
我被叮囑過千萬不要在樹林裡撒尿,因為有可能因此踩到地雷或詭雷。也曾被提醒一枚衛生棉條絕對止不住災難般的大失血。即使已經練習了無數次,我還是懷疑在受到高度驚嚇的情況下,我能不能即時的使用繃帶止血?我應該攜帶4條止血繃帶嗎?畢竟手腳加起來總共有4隻耶。
3月26日傍晚,2枚俄國飛彈飛過我頭頂,擊中市中心10公里外的油庫。幾聲巨大的爆炸聲響後,厚厚黑煙如巨浪般自油庫方向滾出來,持續了整晚。整個城市處極其緊張,四面八方皆響起警車和消防車的警鈴。
距波蘭、烏克蘭邊境僅70多公里的烏克蘭西部城市利沃夫,被認為是相對安全的地方。戰爭開打數週以前,已有不少國家的外交人員從基輔撤退至此。只是,顯然在烏克蘭境內已經沒有安全的地方了。在烏克蘭境內,每天關於可疑行動的電話就有大約一萬通。人們以一種祕密、高度警戒的方式,追捕烏克蘭境內潛在的俄羅斯「破壞者」。
我的工作的荒謬性或許在於,我傾向前往人們不停逃出的地方,一個逆行者。然而,我從未見到一個國家從集體情緒到策略面,社會每個階層如此團結,只為一同對抗侵略者。這場毫無正當性的戰爭,同時團結了歐洲和全球多數的民主國家。烏克蘭贏得、並且值得來自世界的支持與尊敬。來自全球的大量捐款湧入烏克蘭,同樣重要的是,從俄國發動侵略開始,所有烏克蘭人都試著幫助自己的國家。
此刻歐洲巨變,彷若中國侵台的預演
對我而言,這場在烏克蘭的戰爭始於2014年烏東頓巴斯地區的親俄分離主義者以及俄羅斯非法併吞克里米亞。這樣算來,烏軍已打了8年戰爭,且烏軍接受西方國家軍事訓練也已長達8年!
目前,國際社會正不安地檢視中國如何支持它的東北鄰居。由於中國與俄羅斯的領導人有其策略結盟,且皆無任期限制,許多人認為此刻發生在歐洲的巨變彷彿一場中國侵略台灣的預演。想稱帝的強鄰就在你隔壁,這對所有世人來說,難道不是警訊嗎?如果台灣遭受攻擊,我們會有不計代價團結、抵抗的意志與勇氣嗎?我會收起我的相機,然後拿起步槍嗎?
國際社會會來幫我們嗎?外國軍人會加入我們、反擊侵略者嗎?兩名來自頓內次克的烏克蘭國土防衛軍告訴我,烏克蘭人們注意到,台灣有可能遭到中國侵略!其中一名代號「畢卡索」(Picasso)的軍人高舉他的AK47,他告訴我,如果中國侵略台灣,「我們會來協防台灣。」我緊緊抱住他。我看著他,握緊拳頭。
昨天我在頓內次克的翻譯鮑伯傳訊給我,告知畢卡索和他的同僚在移防中陣亡。我的心裡有一個洞。我問鮑伯,如何捐款給畢卡索的家人?畢卡索是一個有大愛、了不起的人,他把生命給了他的國家。我知道我會回到烏克蘭,繼續記錄這場戰爭。我們在碉堡內、路面上與壕溝裡共同經歷的那些磨難,已將我們團結在一起。烏克蘭人之於我,不僅僅是拍攝的對象而已。他們是我在乎的新朋友。我與烏克蘭站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