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抵抗像小石頭丟進池塘裡」
8月19日,她傳訊更新近況:「繼續心理諮商。經濟稍微有壓力,但快樂很多。」經社工提醒,她才知道各地方政府都有提供性侵被害人心理復健費用補助,她的個案從台中市被轉介到新北市,而新北市對性侵被害人最高補助是12次心理諮商、精神醫療服務費用。
去年暴瘦至41公斤的她,體重直線上升。但她說,胖得太快了,未必是好徵兆,「也許因為換了新的精神藥物,刺激食欲。下週回診,來問醫生。」
8月27日,Mia獲不起訴。據不起訴書內容,檢方認為Mia將自身經歷發文,並無誣陷、毀損黃健瑋名譽的犯意。幾小時後,她卻傳訊:「我現在狀態沒有很好,先吃藥壓下來。」她不明白,為何不起訴了,身心狀況卻突然轉壞?「明天精神科回診,然後我會去找心理師諮商。我要找出可能的原因與應對方法。」
與此同時,Jackie、扶若芸、Terry也一直在等待結果。Jackie說:「當我看到Mia不起訴的消息,我告訴她:這種事,講『恭喜』,真的很奇怪。但是,恭喜妳。」
扶若芸受訪時說:「當L先生向黃健瑋道歉時,很多人誤以為Mia道歉了,這件事讓我很生氣。這段時間,我一直覺得悶悶的,直到Mia不起訴的結果出來,我覺得:終於!這個結果好重要!結果,這消息就這樣被帶過、甚至被蓋過了。直到現在,我還是覺得悶悶的。」
「我好討厭我自己,每天搜尋引擎上都出現『黃健瑋』3個字,但我就是忍不住,每天都去查!」Terry同樣緊盯各大媒體,「今年8月,Mia不起訴消息出爐,這是#MeToo運動很重要的里程碑,我每天搜尋相關報導,發現沒什麼聲量。每次看到Mia新聞,我都覺得…真的好心痛…」
Terry坦言,若非Mia去年發文,她不會有勇氣說出自身經歷。但她同時看見,發聲需要付出代價,「如果當時我站出來,現在就會遇到Mia面臨的所有事—被網暴,還要被提告。」Terry受訪期間,幾乎始終以「黃先生」稱之;「黃先生和一些媒體,一直公開講『L先生道歉了』那件不相干的事,完全不提Mia不起訴。好像這樣做,大家就以為黃先生是清白的?」「我忍不住,在自己的社群媒體發文。」
這篇文章沒有標點,像首短詩,全文沒點名黃健瑋,也以「M」取代Mia。但看得懂的人,就是看懂了,有老同學傳訊給Terry:「原來妳也遇過…」我們徵得Terry同意,部分引述:
「我永遠記得在大學教室裡你對我做了什麼/我永遠記得巡演外宿時你對我做了什麼/同樣的行為我相信不只M也不只我(經歷過)/這些事情是多麼的相似/而你說沒有/你覺得那叫合意/我不認為/我也不會忘記」
「只是我們始終這麼小/後續新聞報導(篇幅)如此小/真讓人生氣無奈/但也覺得心中有所安慰:她(Mia)並沒有受到起訴」
「M如此努力/我欽佩她的勇氣/我也感謝學妹與友人的陪伴/雖然我們的抵抗/看起來像是一塊小石頭丟進池塘裡」
「某個部分的我,又死掉了」
我們向北藝大查證,是否召開與黃健瑋相關的性平調查?若有,共幾起?校方不願正面回應,僅回覆:「本校收到校園性平事件調查申請時,皆依《性平法》相關規定辦理並召開性平會議。另依《性平法》27條規定,校園性別事件需經被害人、其法定代理人或實際照顧者之同意,方可將事件之有無、樣態及處理方式予以公布。」
同時,我們向黃健瑋經紀人查證:黃健瑋是否回到北藝大出席性平調查?針對Mia不起訴,以及黃健瑋不服不起訴結果,聲請再議,有何評論?對此,黃健瑋經紀人並未正面回答,僅回覆: 「😊沒有特別要回應的,謝謝您🙏我們會繼續努力。」「該配合的都有盡力配合。」
9月初,Mia在新北市找到租屋處。在網路上發言,她漸趨謹慎,但感慨發來訊息:「說出自身經歷、書寫他人經歷,都有被提告風險。妨害名譽成了加害者的護身符,可是,名譽,明明是他們自己的行為毀掉的。」
10月初,Mia忙著打包、帶著貓咪回到北部,準備迎向新生。截稿前夕,Mia獲悉黃健瑋對檢方不起訴她的結果不服、聲請再議。若高檢署檢察官認為不起訴理由合理充分,將駁回再議申請;反之,若高檢署認定北檢偵查不完備,案件將被發回續行偵查。
「如果案件被發回,所有程序要再走一次,你以為訴訟之路走到終點了?對不起,一切又要重來。」莊喬汝補充,對民眾而言,訴訟壓力已很巨大,對性暴力倖存者而言,更難承受:「他/她以為看到盡頭,又要折返,再一次,走過那條受創的時光迴廊。」
「Mia熱愛表演,對教學也很有熱情。」馬克吐溫國際影像公司總監、《國際橋牌社》外傳《和平歸來》製作人汪怡昕觀察,Mia極有紀律,曾在《和平歸來》擔任護理長,角色分量不重,卻非常認真進入角色。
汪怡昕回憶,《和平歸來》去年上映不久,#MeToo運動爆發,他接到Mia來電,「聽得出來她非常低潮,但沒說發生什麼事。她猶豫很久,才說了黃健瑋的事。」汪怡昕發現,Mia曾陷自我懷疑:「第一,近20年前的事,她沒有一刀斃命證據;第二,演員一定會擔心業界封殺;第三,她要顧慮周遭親友伴侶立場,很多人勸她:就讓它過去吧。最後,她勇敢說出來,網路上又出現一堆質疑謾罵,她要對抗謊言、人際關係、職場關係,還有陌生人的不友善。」
1年多以來,汪怡昕一直陪伴Mia。他觀察,Mia縱然孤單痛苦,但對理想、未來仍有期待,「我常在想,她到底是多根筋,還是少根筋?如果是別人,早就垮了。走過這一年,她並沒有變得憤世嫉俗,也沒有充滿怨恨。我覺得,她還是原來的她。」
Mia試著讓生活繼續。她一邊處理新的租約,持續發來訊息:「我以為要展開新生活了、終於離開#MeToo風暴了。」「我以為黃健瑋沒有提再議。得知他提了,覺得人生又被拉回這場官司,人生似乎又停滯了。」「現在,我覺得某個部分的我,又死掉了。」
死掉和倖存,都是她生命的一部分。她同時思考:「如果我還能教課、培養演員,有沒有可能讓他們獲得快樂?他們快樂,我也會快樂。」「我不一定要培養專業演員呀,有些中年人、障礙者,也能透過戲劇獲得快樂。」「至於,我能不能再接戲?那要看運氣。」
她又自問:如果再也不能教課、也接不到戲了呢?「那也沒關係,有個網路上認識的倖存者最近問我:要不要去餐酒館打工?我說,好呀,那也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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