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後輩不平 提攜暖關懷
採訪中任何的讚美,他都先否定:「你們說我很棒,我都會說少亂蓋了,我回過來看這些年輕人(插畫家),才真正覺得他們這麼棒,却得不到資源,很不公平。所以我會,覺得、覺得,我都是亂寫。」他社恐,對任何的社交場合,人際互動避之唯恐不及,但對同業後輩們充滿溫暖的關懷。問插畫家阿力金吉兒、問川貝母、問阿尼默,他們都可以說出一個被大前輩提攜的故事。阿力說有一年,她與繪本作家劉旭恭、川貝母、番茄約在她新店的租屋處討論彼此的創作。幾米知道後,竟然主動表示他也想加入,席間慷慨分享了過來人的經驗。川貝母說:「平時久了沒消息,幾米哥會主動聯絡關心我們在幹嘛,是關心,也是督促我們,不吝嗇將我們介紹給他認識的編輯或出版社,是很提攜後輩的人。」

阿尼默說,幾米有一天在臉書私訊他,一開始他懷疑這人身分真實性,但兩人通了電話,聊到半夜,才知道幾米默默關注很多插畫創作者,「他透過編輯要了我的作品,又問能不能幫忙修改,後來我才知道,他問得戰戰兢兢,因為怕我生氣。他不顧隔天一早的班機,在出版社剪剪貼貼直到晚上。他像批改作文一樣,重新布置標點符號,挪動部分語句的順序,語焉不詳的地方找到恰當用詞,最厲害的是,不更動原來的情感與意涵。我也不是沒有傲氣,一開始想過他到底還能怎樣改得更好?沒想到看了之後,非常喜歡,甚至覺得震撼。我回去思考了一下,我猜他想告訴我的,應該是圖像在書籍這樣的形式下,有其特殊性,把話說清楚,才能談論情感與思想。於是我帶著他給予的教科書、讀書的眼光,重新詮釋我的版本,慢慢完成了最後的《小輓》。」
《小輓》得波隆那書展拉加茲獎,後來,阿尼默畫出新作《情批》請幾米指教,幾米看完說:「這已經是藝術大師等級,遠遠超越了,我沒有意見。」他無私地愛這些愛畫畫年輕人,背後是對畫畫的愛。今年春節,因為爸爸媽媽不在了,女兒在國外,他一個人在工作室畫了9天,畫完當下很高興,覺得這些圖以後可以怎麼怎麼用,但過幾天,重看又覺得這個也不行,那個也不行,「畫長篇我已經沒有力氣了,我已經好多年沒有畫長篇,其實想想我並不需要繼續工作啊…」

一旁滑著手機的林懷民抬起頭插嘴問:「那你不工作要幹嘛?」
他回答得非常理所當然:「畫畫啊,單純的畫畫,而不是出書。畫畫這件事情可以讓我安息,說我焦慮的時候我就回到畫裡面,但當我畫畫的時候,只要想到出書,又會開始焦慮,就這樣反反覆覆。我已經很久沒有公開露面了,國外讓我搭頭等艙去漫畫展,去演講,我死都不去。但《地下鐵》出台語版,我有出席活動,因為我覺得我沒有認真在做書,但我也没有辦法,我要跟讀者們說對不起…」他講著講著,聲音突然哽咽起來:「不知道欸…我覺得我有很嚴重的冒牌生情結,我都覺得我是亂畫的,我不知道為什麼讀者對我這麼好,我不知道。」
幫讀者簽名 現場哭出來
再問下去,他真的就會哭出來了,所以只得放他走,讓他去國際書展簽名,大牌作者書展簽名,了不起就簽一場,但他不是,他是連去兩場,一次簽2、3個小時。
書展最後一天,我們跑去攤位看他簽名,隊伍長長的,但他好有耐性,一邊幫讀者簽名畫小兔子、小貓咪,一邊聽讀者們說著他們有多喜歡幾米的書,他臉上始終笑咪咪,前幾天那個參加記者會彷彿抗拒上醫院的小朋友,變成了和藹可親的小兒科醫生。
簽名,握手,拍照,再簽名,握手,拍照,有個女孩子不知道跟他說什麼,他突然哭了出來。
一旁的編輯見怪不怪,遞過了面紙,沒好氣地說:「你今天又在哭什麼啦?」
67歲的男人用面紙擦去眼淚,像個小孩子委屈地說:「沒有啦,她說她低潮的時候讀我的書,得到安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