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不動的叛逆孤獨
他排斥無聊體制,但退伍後,還是不得不工作,先進廣告公司,一年後去電視台,做的雖都是拍動態影片,但純粹需要收入,最鍾情的還是靜物攝影。兒子張世倫說:「大家以為家境好,做什麼事都方便,根本是誤會。非不得已,他不可能向家人低頭要資源。」或也是因為選擇的路未獲父親諒解,大學時甚至曾在爭執後逃家一個月。
「管不動的」,4個字就是他自己為年輕歲月下的最佳註解,但叛逆性格從未隨青春消逝,一直在他作品裡展現,非不一樣的東西不做、不拍。新北市政府委託他編《看見淡水河》,他不放夕照、不放水筆仔、不放紅樹林,封面放李鳴鵰的〈牧羊童〉黑白照。
除了不同,他也不讓自己做簡單的事,去找、挖、編老攝影家的作品即一例。那在當時是未彰顯出價值的事,但他已嗅出必要性,拓荒的手伸進鄧南光、張才、李鳴鵰等前輩攝影師家中,讓已逝的時代重新顯影。他為電視台做的節目也關注庶民生活,祭典、古厝、傳統文化,家裡都留有母帶。因為被國民黨政府胡亂配上政宣旁白而被奉為「都市傳說」的安東尼奧尼紀錄片《中國》,他也「很有遠見」地留了一份,就算無暇整理,出國仍必交待兒子:「一定要來給除溼機倒水。」
這樣的人得到國家肯定,自然不意外,然而得獎也非主動爭取,他後來聽說是林懷民和蔣勳瞞著他報名推薦,打電話通知得獎時,他還想:「怎麼回事?」無論如何,至少取得了父親認同,覺得「你這小子還得了國家的獎,有點成就。」不過這時他已經55歲,而且罹患了糖尿病。
但他從未放下攝影,71歲時又在台北市立美術館辦了《歲月/照堂》大展,為了修未留底片、只能以小張印樣放大的高中作品,經常一連6小時沒休息,左眼就這樣修壞掉了。他把話藏在一串句子裡,說得很淡,但旁人聽來實在震驚,理所當然地問:「不能找學生幫忙嗎?」他的回答卻更理直氣壯:「他們不知道我要什麼,我自己弄最好。」
孤獨是本性,到老不改。問他一日行程,凌晨1、2點才睡的他原來早起,6、7點就自動醒來,一個人走路或騎摩托車去晨運,趁早上人少空氣好,一邊走路,一邊拿著小小台數位相機按快門。
那也是他一直以來的攝影習慣,不拿具侵略性的大砲機型,盡可能藏於人群,花長時間等待「神賜予的景」。數位時代對他最大的衝擊不是根本沒逃避的「學photoshop」或「把照片po網」,而是「拍照的人變好多,要拍到一張沒攝影師入鏡的照片好難。」他懷念老時光,最常出現的關鍵字是「純樸」,因入門容易、玩的人多,被攝者也不自覺出現表演意識,不若以往真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