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律師爸爸,錯過了我整個成長的歲月,直到長大相聚,我才明白自己對他有多矛盾。他希望我讀法律系,但我硬是讀中文系,又去資策會學寫程式,還當了工程師。他氣得寫信罵我追逐空中樓閣,妄想一步登天,在他眼裡,我是「廢兒撲火」,好好的正途不走。
【心內話】背影有多痛
1歲多,爸爸為了其他感情離開我和媽媽,臨走前,他答應會很快再回來看我。2歲多,他帶著1顆史努比氣球回來,卻被我不小心戳破,他說好會再買給我,結果等了十幾年。我用膠布黏住破洞,想把氣球吹鼓,但每過一陣子,氣就會消,彷彿隱喻。孩子的我不知道自己戳破什麼,只知道整個世界改變了,爸爸消失在夢裡。
我並不恨他,反而時常想念他。長大後慢慢理解,他有他離開的苦衷,而且還要一輩子背負歉疚,想靠近兒子又拉不下臉。國小時,我們有過幾天相處,他帶我讀朱自清的〈背影〉,不厭其煩說文章有多好、有多痛,我只記得深夜電視機播放《玉蒲團》之類的三級片,呻吟聲中,我完全不能領略他的背影在想什麼。
去年5月,他做心臟繞道手術,主動脈破掉,死了。我突然想起被戳破的氣球,想起無數被戳破的承諾:說好很快回來、說好來看我打籃球、說好用毛筆幫我題一首李商隱詩、說好等我出詩集當傳家寶。爸爸的話不能當真,不能太期待,世上很多東西破了就是破了,不可能復原如初。
再見面是遺體。一摸到他耳朵,冰冰涼涼的,我馬上崩潰大哭。記得他從前老愛捏捏我的耳朵,再捏捏自己的耳朵,發出驚嘆聲說:「哎呀,尬爸爸同款,耳朵攏蓋軟。」我貼在他的耳邊低聲說:「阿爸,我不怪你了、我不怪你了,我原諒你了啦!」阮攏是耳根子軟的人啊,來不及說的話,我今嘛尬你共。
本新聞文字、照片、影片專供鏡週刊會員閱覽,未經鏡週刊授權,任何媒體、社群網站、論壇等均不得引用、改寫、轉貼,以免訟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