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在數位時代的我們,沒有泛黃得陳出懷舊香氣的老相片,有的只是彷彿能封印所有青春的高清影像,無視所有光陰的流逝,帶著我們曾經炙熱的夢想,繼續活在那個你和我或已逐漸忘卻的歲月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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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妳到了嗎?」
話筒那邊傳來的嗓音讓我愣了半晌。細細的男音乍聽之下有些虛浮,卻隱約感覺得出說話者果決明快的性格,即使隔了那麼久,我依然能在嘈雜的汽機車聲響之中辨認出他的聲音。畢竟曾經是幾乎每天都會通電話的人嘛,我不禁苦笑。調整了一下手機的位置,我盡可能地讓語氣顯得自在點。
「嗯,剛下客運,現在要走到前站。欸,你幫我問問誰可以——」
「我去載妳,待會見。」
嘟——
我長吁一口氣。
關掉手機螢幕,放進口袋,我雙手提了提肩上的後揹包,在溽熱的夏夜裡獨自走向火車站。有些暈眩,想吐,今天實在搭太久的車,已經快到極限了。在客運上搖搖晃晃一個多小時抵達羅東之前,還一路往返桃園機場送爸爸機,再馬不停蹄地搭捷運衝去北車。就連我也是不到半個月前才降落台北,一向容易暈車的我竟然還選在今天衝羅東參加社遊,我也是醉了。確實,唯有醉了才會幹出這種不像自己行徑的舉動。不過,出國交換一趟回來的我,又真的還是原本的我嗎?
我停止思索哲學問題,佇立在前站的廣場邊等候。暈車的不適感還沒有完全退去,於是稍微蹲下身,給自己一些喘息的空間。宜蘭不如台北窒悶,比起一踏出機場那撲面而來的厚重黏膩,這裡已經相對令人舒服多了,但我仍舊忍不住想念起南德山城裡清新無比的空氣。
快而清脆的兩聲叭叭在我身側響起。
「還好吧?」
他把全罩式安全帽的擋風板往上拉起,依舊是那張白白淨淨的臉,看上去很斯文,除了書卷氣外還有種商管學院獨有的、洞悉世事的銳利。我抬起頭朝他微微笑,揮揮手說沒事,接過安全帽戴好後便手腳俐落地攀上後座,如記憶裡那般流暢,只是從前坐的還是腳踏車後座。行駛間,我小心翼翼地抓著坐墊後方,避免身體接觸,想著沈默的他是不是也察覺了我的謹慎與疏遠。
口袋裡的手機震動起來。我點開訊息,稍微翻了個白眼。
「他們想喝酒。我們前面小七停一下吧!」
我們提著兩袋啤酒踏進民宿房間的時候,圍坐在桌旁的眾人一齊抬頭看過來,旋即露出曖昧不明的笑容。
我放棄思考那五對閃閃發光的眼睛背後究竟有何深意,興高采烈地朝他們飛奔過去,喊著:「大家好久不見,有沒有想我啊?」
「有啊,剛才洛宇一接到電話馬上就奪門而出耶。」慵懶斜臥在戰神腿上的貴妃意味深長地笑道,這對情侶還真是十年如一日地閃爍。
「喝你們的啤酒啦!」當事人不耐煩地抓起兩罐台啤扔了過去,我才想喊危險,戰神已經身手矯捷地接下,分毫未差,還爽朗地回謝。
「哇,我不在的這一年是怎樣,大家都變武林高手了嗎?」
聽我這麼說,原本一旁安安靜靜吃著羊肉爐的施睿軟聲驚呼:「小女子只是一介平民,大俠救命啊!」說罷便往蔡寧夏身後一躲,只怯生生露出一對大眼睛,模樣煞是可愛。不愧是中文系的小戲精,才重逢又露了一手,口白語氣十足到位。
只是寧夏似乎被她突如其來的舉動嚇了一跳,原本還一臉看好戲的表情,現在倒是搔搔頭髮,有些不自在地挺直了身子。坐在施睿另一側的昱恆則是瞪了寧夏一眼,那兇狠的神情讓我不禁為他掬了把同情淚,畢竟惹到她可不是什麼好玩的事情。
「這給妳。」洛宇遞了個紙盒及一雙鐵筷過來。「臭豆腐。」
我感激地接過來,一陣懷念的臭氣撲鼻而來,我卻只覺得感動到不行。是我在異國朝思暮想的台灣小吃:一口清爽微辣的台式泡菜、一口炸得酥脆的臭豆腐,入口的瞬間從臭氣熏天轉為神奇的香味四溢,這簡直是魔法,是藝術!
「亞崙⋯⋯妳在哭嗎?」施睿驚訝得連戲都忘了演了。
我邊抹眼淚邊搖頭,不忘灌了口台啤。「這叫作喜極而泣。」
我想念台灣。我想念這群人。我想念臭豆腐。我想念苦得要命的台啤。想念一天天堆積起來、在遙遠山城裡某棟高聳的學生宿舍逐漸解離又聚合的青春,想念我一點一滴逝去的夢想,還有曾經與我一起為了這個遙不可及夢境一起努力的傻子們。
「只是太開心了啦。」
我用手捂著臉,感受到身旁的洛宇用熟悉至極的目光盯著我瞧。
卻多希望這只是我的錯覺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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