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暑的夜晚,空氣中仍流動著甩脫不去的溼熱氣息,讓人只想待在陰涼的室內裡吹冷氣。
但在這雜草叢生、連路燈都沒有的涵洞附近,氣溫卻顯得低了許多。也不知道是真實的體感溫度,還是陰森的環境帶來的心理作用,讓此刻站在這裡的人都起了陣陣雞皮疙瘩,下意識地搓起手來。
路邊的芒草隨著微風吹拂發出沙沙聲響,飽滿的黃褐色花序晃成一片,更替整個現場帶來一絲詭譎的氣息。
警車的鳴笛聲很早就停下了,只剩下藍紅兩色的警示燈還閃爍著,幾名警員和蒐證人員在圍起的黃線後走動,所有人都靜默著,彷彿在上演一場默劇。
又一輛警車抵達現場,下車的男人一路暢行無阻地來到蓋著白布的屍體旁,才掀開來看了一秒就立刻蓋下,嘴裡爆出成串的三字經。
「幹!沒完沒了了!小柯,這到底是怎麼回事!」那男人破口大罵著,一旁被點名的年輕刑警同樣臉色難看,走上前向他的上司報告起發現屍體的事發經過。
「隊長,這附近沒有監視器,很難查清有什麼車輛出入。而且這個涵洞年初的時候就因為施工工程,把路封掉了,根本不會有人往這邊開,要找到目擊者恐怕……」
正如那位下屬所說,這個棄屍地點對凶嫌來說相當完美,可以保證自己的行蹤很難被追查到,但也正因為它的隱密,屍體不應該這麼早就被人發現。
看著屍體周圍那些精心布置的花朵、玩偶和布料,在場的人都是一陣反胃。
哪怕是見慣了大風大浪的刑警們,見到這祭壇似的棄屍現場,心底也會湧現難以抑止的恐懼,以及憤怒。
這具慘遭凌遲的屍體,是一名才剛上國小的女童,被人用釣魚線絞殺,張開的嘴裡只剩半截舌頭,姿勢扭曲且一絲不掛地躺在一堆娃娃之中。
到底是怎樣的畜牲,才會幹出這麼喪心病狂的事?
「隊長,這件事真的要壓不住了!」年輕刑警面有難色,低聲提醒還在罵大街的長官,「已經是第八個……」
「閉嘴!有個變態殺人魔到處綁架、虐殺小孩,你把這話講出去,是想讓民眾恐慌嗎?誰說這是連續案件了!警方沒承認,就不算是!我警告你們這群小子啊,口風都給我緊一點!要是讓我知道誰亂講話──」
「洪隊,不要再自欺欺人了。」
一名老者提著自己的工具箱緩緩走來,神情冷漠地瞪了在場所有小輩一眼。
「這傢伙已經囂張到開始打電話告知警方棄屍地點,表示他愈來愈熟練、也愈來愈樂在其中了。承認吧,我們遇上了一名可怕而瘋狂的連續殺人犯,是時候公開消息,讓社會大眾警惕自身安全了。」
「杜老!這事捅出去,我們通通都要遭殃!」
老法醫壓根沒理偵查隊長的嘶吼,越過布條和蒐證人員會合,進一步檢查屍體的狀況。
不遠處,開著車載老法醫來現場的男子走下車子,他身上同樣穿著刑警背心,卻沒跟著其他人一同執行勤務,而是堂而皇之地趴著車頂抽起菸來。
他雙眼迷離地望著這一片令人壓抑與不適的場景,嘴裡輕輕吐出一口白煙,怡然自得地宛如看戲的觀眾,一副事不關己的模樣能氣死現場其他同僚。但他這樣卻是高層默許的,眾人也只能在心裡暗罵幾句,選擇對他的存在視而不見。
「唉,殺人魔啊……」男子長嘆一聲,轉頭看見一輛疾駛而過的轎車,心裡就有預感告訴他,場面要難看了。
一對夫妻衝下車子,跟在他們身後的還有兩名小男孩。四人的到來讓原本抑鬱寂靜的現場頓時鬧成一團。
女人被一干人擋在封鎖線外,看不見最慘烈的景象,但白布外放著的娃娃鞋已經向她證明了死者的身分,就是她心愛的女兒沒錯。
「啊啊啊啊啊啊啊──」
撕心裂肺的尖叫聲響徹整條路,男人緊緊摟著發狂的妻子,也有刑警上前阻擋,防範她衝入現場,而兩名小男孩則是嚇壞了,怔愣地看著一群大人失控。
驀地,那名女人轉身抓住其中一名男孩的雙臂,瘋狂地對著人咆哮:「死的人為什麼不是你啊!是你詛咒小嫣的吧!都是你這個該死的、噁心的傢伙!你怎麼不去死啊!為什麼不是你死啊啊啊啊啊──」
男孩沒有反抗,只是一臉驚恐地望著拿他發洩怒火的女人,眼淚撲簌簌地不停落下,直到有人上前拉開女人,他才得空喘息,轉身逃開。
在場竟沒有人攔住男孩,所有人的注意力似乎都放在發狂的女人身上,放任他獨自往荒涼的道路離去。
看著跌跌撞撞朝外跑來的小身影,叼著菸的男子走到路中間,擋住他的去路。
男孩抖著身子抬頭,臉上寫滿了無助與害怕,卻沒發出任何聲響,哭得相當安靜,好像生怕自己發出聲音就會遭到喝斥,抿著嘴看向擋住他的人。
男子搓了搓下巴的鬍渣,笑起來竟像個痞子,一點也沒有警察的正氣。他端詳這名瘦弱又畏縮的男孩半晌,這才把菸扔在地上用腳尖捻熄,緩緩蹲下身子,不再居高臨下地看著對方。
「小鬼,別到處亂跑哦,一不小心可是會被壞人抓走的。」
男孩眨眨眼,晶瑩的淚珠隨之墜落,但他沒有伸手去抹,只是用男子此生聽過最令人難受的語調開口。
「如果被抓走的是我就好了。」
「……說這什麼傻話呀,你這小鬼。被壞人抓走的話,會死掉哦!」
男子以為這孩子沒搞懂事情的嚴重性,不知道外面有個瘋狂的殺人魔在對無辜的小生命下手,正想多唸幾句,男孩再一次開口。
「如果死掉的人是我,大家就不會這麼傷心了。」
「胡說八道。」
男子忍不住伸手揉了揉男孩的頭,但他才剛伸手,對方就反射性地閃躲了一下,隨後才瞇起眼接受對方的觸碰,不過身體卻像在抖篩子似地顫個不停,好像仍處在極度的恐懼之中。
這一連串反應讓男子皺起眉,有些擔憂地多看了男孩幾眼,想看他身上是不是有自己先前沒注意到的傷勢或異樣。
一般人看到別人朝自己伸手,就算會下意識地閃躲,也不該露出那麼驚恐慌張的神情、彷彿已經預設對方一定會傷害自己。
看出男孩對於觸碰的不適,男子很快就收回手,嘆了口氣才道:「你啊……壞人很可怕,死掉更可怕!別再把那種話掛嘴邊了,知道嗎?」
這孩子不對勁啊。男子這麼想著,正想著要不要趁勢多問幾句,已經有人發現男孩跑了,連忙衝過來要把人帶回去。
望見正朝自己揮著手跑過來的大人,男孩又回頭瞥了一眼這位穿著刑警背心、舉止卻像個地痞的「怪叔叔」,眼神晦暗不明。
女人的淒厲哭喊還沒止歇,她正在詛咒所有人都去死,只要她女兒還活著就好。
「死掉一點也不可怕。」
夏夜的薰風吹拂著,比人還高的芒草輕輕搖曳,細碎的摩擦聲彷彿一群人在耳邊低語,煩人又揮之不去。
男孩沒等對方回應,轉過身踉蹌地走回封鎖線。
而男子則繼續蹲在那裡,又掏了根菸出來,沒有點燃,只是叼在嘴邊,淺嚐著菸草的氣味。
「Li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