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後,日警展開報復性的屠庄,位於南化角落的「清溪庄」也沒能倖免,全庄幾乎死絕,僅餘少數人躲過一劫。受害庄民的屍體被日警隨意拋進溪中,堆屍成山,慘不忍睹,更一度阻塞了溪水流動,見者無不毛骨悚然、膽裂魂飛。
百年後,2020年六月,夏玄偕同四名友人出遊,因意外之故,來到了台南南化區,從路人口中,探知了前身為清溪庄、現如今名為「長溪里」的偏僻鄉里,有一儀式名為「放水燈」,總在特定時間舉行。
那似乎是,神明定下的規矩...
夏玄拿起塞在車門旁的牛皮紙袋,打開封口看了眼,確認裡頭的幾片玻璃保護貼完好無缺後,便又放了回去。
之所以會有這趟奇妙的旅程,起因便是那幾張保護貼。
近年來3C包膜的競爭,與以前相比激烈的多,各家業者紛紛推出高品質的產品與服務,搶攻這塊市場,分食了他們原有的客源。
在意識到不論技術或品質,皆不如比自家規模還大的業者的情況下,光靠低廉價格也無法殺出重圍,腦袋最靈活的夏玄便突發奇想,決定劍走偏鋒,用拍無腦影片的方法來爭取存活機會。
他們最先是在店裡拍了支腦殘影片,介紹自家的產品有多棒,由於成功打中網路鄉民的笑點,加上思潔、樂樂的外型也算不錯,吸引了許多人觀看的同時,更帶起一波業績成長。
這方法成功後,他們便三不兩時利用公休日前往各景點拍片,一來拼業績,二來也能順便玩樂,可謂一舉兩得。
而這次,大炮提議去台南玉井走走,先吃個芒果冰消暑,然後拍幾支影片,晚上回程時再去逛逛花園夜市,如此行程豈不美哉?
此提議眾人一致通過,鮮少開車的老朱更是自告奮勇,說自己每次都當乘客,實在也不好意思,所以這次換他當司機,替大家服務。他更誇下海口,不需要導航也能到達,因為他自己本身就是一個最精準的導航,沒有他不知道的路,要大家上車就睡,睡醒便能吃冰了。
殊不知,這就是悲劇的開始,本來一個多鐘頭就能到達的地方,眼下是越開越混亂,天知道會開往哪裡?
然而夏玄還是挺樂觀的,反正再怎麼亂繞,還不就是台灣?隨便也能到的了家,擔心啥?
真正讓他需要動腦的,還是店裡的問題。
拜影片所賜,本已搖搖欲墜的破店來客率提升不少,這是好事,卻也浮現了人手吃緊的隱憂。店裡有包膜士證照的只有樂樂跟思潔,兩個人效率有限,一天下來包不了幾隻手機。所以是不是該應徵包膜師,還是就乾脆包括自己在內的,三個男性裝飾物體去考張證照?
沒讓夏玄思考太久,車已下了匝道。
他們行駛了一段,發現這不是太熱鬧的地方,舉目所見,不是長滿雜草的空地,就是外型破舊的工廠,和印象中一下匝道就有便利商店的記憶有所落差。
「這哪啊?」夏玄問。
老朱聳聳肩,「我怎麼知道?我沒注意路牌,有路就開,管他那麼多。」
夏玄聽了差點暈倒,轉頭正想詢問大炮,卻見他跟樂樂也是一臉茫然,顯然方才也沒注意,不是在玩手機就是在睡。
至於思潔,依然睡死,彷彿這一切都跟她沒關係,她的目的就是睡。
夏玄揉著額頭,滿臉痛苦,心裡後悔不已。早該知道老朱的臭脾氣的,就是沒想到這個傢伙居然會意氣用事到這種程度,讓他開車實在是一大失算!
駛了許久,前方總算出現民居、餐館,還有超商的招牌,車上除還在睡的思潔外,其餘人感動不已,歡呼聲此起彼落。
夏玄更暗下決心,待會不管用什麼方法,都要逼老朱讓出駕駛座,他也將近受不了了。
車靠邊停好,眾人輪番進入超商上廁所、買飲料,稍做休息。思潔也被樂樂叫醒,睜著惺忪睡眼,問道:「玉井到了喔?」
下一秒,她便看到一旁的民宅門牌上,清晰可見的「南化區」三字。
思潔頓感錯愕,原本還以為是其他人臨時更改地點,但很快便從大炮與老朱的言語交鋒中,得知原來是老朱意氣用事,一路亂開的結果。
眼看爭吵又要變得激烈,夏玄不得已,只好再次打起圓場,「兩位老闆,聽我說一句,這南化其實離玉井也不遠,但既然都來到這裡了,我想也沒必要再去玉井,我們就找個知名景點,拍拍片吧,反正地點不是太重要,重要的是各位精湛的演技,那才是影片的靈魂啊。」
夏玄嘴上說的客氣,其實心裡覺得這兩個傢伙超煩。
「還是玄哥懂我,我也不想再跟沒見識的人浪費時間,我這就來找找。」老朱哼了聲,走到一邊抽菸,順便找起地點。
大炮笑笑,他當然明白夏玄不想再聽見兩人對譙,所以便不再回嘴。他想的也和夏玄一樣,待會不管如何,都不能讓老朱再碰到方向盤,否則下場沒有最慘,只有更慘。
老朱專心的按著手機查找,其餘四人不想打擾他,便走到車旁,百無聊賴的四處亂看。
忽然思潔「咦」了聲,問旁邊的三人說:「那是在普渡嗎?」
原來在距離超商的不遠處有塊空地,光禿禿的寸草不生,搭了數個帆布棚子,每個棚下是三或四張不等的大桌,算了算,共有十來張。桌上各式供品整齊排列,香煙裊裊,人來人往,似乎真的就在普渡。
剛剛幾人急於下車進超商廁所解放,所以並沒留心那空地上的事,如今一見,不禁疑惑起來。
這中元節又還沒到,怎麼會有如此盛大的祭典?
「不會是廟會吧?在等神轎過來?」大炮胡亂猜測。
「我覺得不太像,那好像是在祭拜什麼。」樂樂說。
這時,超商裡走出一個中年人,慢悠悠的晃到機車旁,點了菸吸了幾口,看了夏玄等人一眼後,便發動機車要騎走。
「大哥,等等。」這人夏玄剛才進超商時有看見,正在領錢。瞧他打扮必是在地人,當下好奇心一起,就想問個明白。
「少年欸啥代誌?」中年人好奇打量滿臉堆笑走來的夏玄。
夏玄指了指那空地,客氣的問:「請問那是在普渡嗎?還是有廟會啊?」
「喔,那個喔?你這樣問,我就知影你們幾個都外地來的啦。」中年人咧嘴一笑,露出又紅又黑的牙齒,看來平時檳榔也沒少吃。
「我們從高雄來這裡玩的。」大炮湊上來說道。
「喔,高雄喔。」中年人點點頭,從口袋裡掏出檳榔袋,塞了一顆進嘴,口齒不清的說:「我告訴你們,那不是廟會,不過說是普渡也行,只是我們都叫它祭祖。」
「祭祖?」幾人互看一眼,祭祖不都是清明節的時候在宗祠舉行的嗎?現在這時間,清明都過去幾個月了,還在祭祖?
夏玄提出疑問,卻見中年人笑了幾聲,神秘的說:「不同款,這個祭祖不同款。」
「喔?」幾人本來只是抱著好奇問問的心態,這下子,反倒來了興趣。
「你們有沒有聽過‘’西來庵事件‘’?」中年人問。
「有,聽說是所有抗日事件裡,犧牲最慘重的一次。」夏玄回答,而其他三人明顯不知道有此事件,都是一臉茫然。
「沒錯,當時發生在噍吧哖...就是現在的玉井啦,然後日本人為了報復,就開始屠村屠庄,不只玉井,鄰近的左鎮南化楠西也都掃到颱風尾,死了很多人。」
夏玄似乎聽懂了中年人的意思,「所以,這裡也...」
「謀嗯丟,那塊空地聽地方上的耆老說,也是個萬人坑,下面埋著很多屍體,為了平息怨念,所以年年祭祀。」
原來這就是所謂的「祭祖」啊...幾人總算搞懂了。
疑問解開,夏玄等人謝過中年人,就要走回去關切老朱,沒想到那中年人還挺能聊,嘰哩呱啦的又說道:「不過今天還真是熱鬧,白天祭祖,晚上又要放水燈,真沒閒啊。」
「放水燈?」幾人的注意力再次被吸引,紛紛看向中年人。
中年人的表情僵了會,接著乾笑幾聲,連連揮手,說那個沒什麼。
這樣的反應,任誰也看的出來,其中一定有著什麼秘密。正閒得發慌的幾人又來了興致,懇求中年人談談那什麼放水燈,給自己這幾人解解悶也好。
中年人也不知道是怎麼想的,他本可直接騎車走掉,但也許是天生就禁不住他人的軟磨硬泡,又或許特別喜歡這種被求的感覺,總之他不再堅持,緩緩說出剛才說溜嘴的,那所謂的「放水燈」是怎麼一回事。
《鬼仔溪》於鏡文學連載中,欲知下回請點>>> https://bit.ly/3ltM80i