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尼亞舅舅》集結日本、韓國、台灣、菲律賓等地演員一起用自己的母語排練、演出,是濱口一直想嘗試放入作品中的元素,他說:「因為聽不懂對方的語言,所以必須靠聲音判斷、認真觀察、聽他說話,才能夠接戲。演戲的基礎也是這樣,集中注意對方的表演,自然做出反應,就可以激發演員演技。」
他接受本刊視訊專訪時,也聊到如此安排的其他原因。西島秀俊飾演的家福悠介是一名受邀參加國際戲劇節的導演,濱口解釋:「針對他的職業,很難做太多深入的設定,所以我就思考說,站在觀眾角度看時,如何才能立即感受到家福與一般舞台劇導演的不同?我想到過去曾想嘗試的多國語言舞台劇。」
利用多國語言來演出舞台劇的方式的確存在,但並不多。濱口坦言自己也從未看過現場演出,「甚至在放入劇本前,我都還不確定是否存在。實際去搜尋後發現的確有人嘗試,好像在90年代曾經蠻多人試著在做,現在的話則是在泰國,有人做這樣的表演。」
為此濱口也集結了除日本外的亞洲演員,包含來自台灣的袁子芸、韓國演員朴有林等。因原先就考慮赴韓國取景,濱口透露韓國演員是直接到當地進行甄選,而台灣與菲律賓則是透過線上視訊的方式。
31歲的袁子芸飾演的Janice戲份不多,但在劇中劇《凡尼亞舅舅》裡算是要角,濱口在甄選時向袁子芸說明此事,袁子芸的回應令他印象深刻。「她告訴我,她認為世界上並不存在小角色,只是小演員把那個角色當作小角色在演罷了,她說她不在意。我對她這樣的性格留下了強烈的印象,才決定請她演出。」
片中西島秀俊時在讀本時要求演員單純念出台詞即可,不要放入情感,引來部分演員反彈。這樣的模式與濱口的讀本現場有些相似,他說:「雖然和我的方式不完全相同,但片中這樣的方式,是希望大家去適應對方的聲音。演員看的是用母語寫成的劇本,他們可以聆聽對方的聲音,來對照自己的母語劇本來理解意思,排練時的就是進行這樣的作業,最終目的是希望他們記起來每個演員的聲音,得以投入演出。」
為何會希望演員不帶情感讀本?濱口解釋:「我不希望他們浪費太多情感在這上面,以及我也不太信任他們在讀本時所作出的情感,因為我認為情感是你站在舞台上,或是有任何動作時,會自然流露出來的東西。透過不帶情感的讀本,認真一次又一次的聆聽對方的聲音,去感受其中的差異,在真正演出時,反而更能自然地做出反應。」
濱口也強調自己和西島演的家福不同,要求演員的同時,一定會做出解釋,「所以我沒有和他一樣被客訴,我通常會向演員說明,如果這樣做,會有什麼樣的效果,以一起嘗試的態度來進行。」
台灣演員袁子芸在受訪時也聊到這段特別的經歷,她透露《在車上》正式拍攝前,進行了無數次的讀本,包含演員與導演的一對一讀本、兩人一組到團體讀本,她笑說:「一開始碰不到其他演員,主要是和導演,以及會有一名工作人員講台詞和我對戲,後來見到其他演員時,我們也互相詢問了這件事,大家都說『那時(讀本)我也不知道自己在幹嘛』。」
在與導演一對一讀本時,濱口會確認演員的每句台詞,袁子芸說:「導演雖然聽不懂中文,但他會對你的狀態有反應、感受,他心思很細膩,例如他會說『妳剛剛這句台詞是否說得不太一樣?』並詢問我修改的原因,再與我溝通是否要改。」
袁子芸起初也很好奇這樣讀本會帶來什麼樣的效果,「老實說一開始都是靠去記對手演員台詞的最後一個字來作回應,但搭配這樣的讀本方式後,台詞會慢慢被烙印在腦中,經過無數字的讀本後,當其他演員在說台詞時,我腦中就好像會自動出現字幕,瞬間有聽懂了的感覺。」
她也分享,濱口將這個過程比於為鈴鐺的震動,「他告訴我們要去想像對方的肚子裡有個鈴鐺,而我們要用文字去震動他的鈴鐺,震動幅度有時候大,有時候小,但這些不是靠念台詞的聲量或情緒,而是要用文字本身去震動。」袁子芸坦言導演的說法的確有些抽象,但這特有的讀本方式,讓她獲益良多。
「我覺得這種方法會讓妳非常相信劇本,過去拍戲時拿到劇本,會想說要把台詞改成適合自己的方式來說,但《在車上》就不會改。因為對手演員都講不同語言,一直改大家會錯亂,大家會透過這個過程一直重複自己的台詞,並且相信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