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提要
母親低沉的喘息聲帶點粗糙的喉音,啪啪啪啪,傑克的亮綠色翅膀在空中激烈擺動,抖下不少羽毛飄著,東毅就這麼盯著傑克上下飛跳,接下來發生的事,東毅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衝上前想阻止母親,卻被一個柔軟的手掌搭住肩膀,意料之外的指力透進肩膀深處,東毅頓時全身一陣麻,無法呼吸…
這不是媽媽第一次發病,可是東毅希望這是最後一次。
待東毅回神,已經看不到母親的背影了,東毅趕緊追出去。
山上,八月的夜裡,吸進肺裡的空氣很涼,淡淡的茶香混著肥料與農藥的化學臭味,沿途的茶樹由於海拔過低且日照過長,摘去茶心後看起來萎靡又黯淡,東毅的雙腳狂奔,彷彿它們不是自己的。
東毅來到校長家,果然看見素麗的身影,媽媽平時的工作就是幫校長打理家務,校長家是全村唯一的西式別墅,位在村子邊陲地帶,媽媽除了內務,也負責照顧院子裡的鸚鵡「傑克」和兩隻狼犬。東毅遠遠看見素麗竟能打開校長家的後門,便疑惑她是否其實沒有發病,只是半夜突然想到還沒完成的工作所以回來查看,然而當他緩緩靠近,卻看見平時跟素麗親暱的傑克正發出怪異的嗚咽聲,焦躁地在牠的樹枝上來回走動,而當素麗的身形也漸漸清晰,東毅便知道傑克反常的原因。
素麗看起來根本不像人了,她的背往後繃著,整條脊椎像是被人朝上扯住頭髮,在腰椎給人狠狠踹了一腳似的,但她卻依然扭曲著身子賣力前進,有一瞬間,素麗似乎跟東毅對上眼,東毅的腿不自覺顫抖了起來。
媽媽不是媽媽,媽媽也不認得他,他無法從母親的眼裡看見任何東西。
當時,素麗低沉的喘息聲帶點粗糙的喉音,啪啪啪啪,傑克的亮綠色翅膀在空中激烈擺動,抖下不少羽毛飄著,東毅就這麼盯著傑克上下飛跳,但隨著牠右腳踝上的鐵鍊被素麗緩緩鎖緊,晃動的幅度慢慢縮小,終於被素麗抓在手上。素麗一手掐著傑克的脖子,另一手逐一扣住兩隻翅膀,傑克死命扭動著頭想啄素麗的手,卻只在虎口處啄出一個小洞後,整顆頭骨被扣住無法動彈。
接下來發生的事,東毅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像時間暫停被解除一樣,東毅意識到自己該做些什麼,衝上前想阻止素麗,卻被一個柔軟的手掌搭住肩膀,意料之外的指力透進肩膀深處,東毅頓時全身一陣麻,無法呼吸,雙腳軟了下來,後來他才知道,那裡是肩峰下的棘上肌,汪昊用中府、雲門二穴斷了他的肺氣。
「你不要緊張,牠的血會讓她很快冷靜下來。」一個扁扁的聲音說道,語氣中充滿東毅連想像都做不到的沉穩。
東毅抬頭一看,是一個又高又瘦的成年男子,純白的T恤更顯得他身材乾癟,下巴微削,濃密的頭髮,額頭卻異常寬大,整顆頭成一個倒三角狀,讓東毅不禁覺得好像這整個宇宙都可以裝進這個男人的額頭裡。
東毅回過神,一轉頭,已經來不及了。傑克的喉嚨被咬破,暗紅色的血像膠管裡的顏料一樣自動被擠了出來,東毅整顆心也像被抽乾一樣縮得緊緊的。
素麗嘴邊的血沾滿了鮮豔的毛,傑克就像一支酒瓶一樣被倒舉著。東毅原以為會聽見什麼刮心的慘叫,然而卻完全沒有,整個過程異常安靜,就像有人不小心按下靜音按鈕一樣,傑克只是抖了幾下,就不動了,似乎在脖子被咬破的一瞬間就知道自己將命絕於此,或在生命最後一瞬的掙扎時,其實根本沒有多餘的力氣吼叫。
素麗在喝下傑克的血之後,原先緊繃的身體竟迅速放鬆下來,且眼裡也恢復了神,她直直看著東毅,恢復母親的樣子,顯然剛剛是沒有的。這時的素麗,似乎終於意識到自己做了什麼,甩開癱軟的鸚鵡屍體,眼中浮現不得已的恐懼與徬徨,卻又堅強地硬是撐起快要垮掉的身子。
「我這幾天餵過藥,所以效果很好,你就是東毅吧?」男子又說,同時還打量了一下東毅的頭,似乎在確認東毅的臉型跟耳朵輪廓。
等一下等一下,這個人是誰?為什麼會在這裡?又為什麼要抓住我?東毅的小腦袋過熱地轉個不停,卻完全想不透。
東毅吃力地想站起來,但兩隻腳完全不聽使喚。
「你別急,讓我幫你。」
男子說完便伸手搓揉東毅的右手肘,另一手用指尖扣著東毅的虎口,像擒拿術一樣把東毅的手臂向後一扳,旋緊。一瞬間,東毅的雙腳恢復力氣,立刻站起來奔向素麗,母子兩人緊緊相擁,跌坐在地上。男子發覺東毅對身體有股敏銳意識,露出耐人尋味的表情。
校長這時拿著高爾夫球桿,戰戰兢兢地趕到,大兒子走到一旁安撫兩隻狼犬,小女兒則躲在門旁,隔著圍欄遠遠偷看。
「汪昊老師,發生什麼事?」校長的聲音裡有種詭異的敬意,好像帶著不得已的情緒硬裝出來的。
「已經沒事了,可以放心,就跟我說的一樣,多虧有牠。」
校長順著汪昊的眼神看過去,傑克看起來亂成一團,已經分不清哪裡是哪個部位,一動也不動地躺在一團黃土堆上。
作者簡介:孫明立
1992年生,台北人,師大心輔系畢業,除了看似現代與科學的訓練之外,高中開始學佛、接觸中醫、五術與太極拳,並在其中感受到安定。喜歡亂拍式攝影並自稱狂放,喜歡自創菜色並自稱新中華一番,對於階級感受強烈且不相信善良可以改變世界,但卻是唯一能堅持的品德。作品《神醫》獲文化部青年創作獎勵補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