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大學念心理諮商,能清楚辨識自己的情緒。「很多跨性別者一直追求用藥、動手術,想符合別人對性別的想像,但我自己反思,那是來自社會的排斥,導致跨性別者也排斥自己的身體。其實身體就只是身體,性器官也不代表一定要怎樣。我的狀態是不用動手術,甚至不用被醫生評估,只要相信自己是女生,就真的是女生。」她說自己從不保養也不化妝,天生皮膚細緻,毛髮稀疏,甚至不需刮鬍子。她穿著細肩帶上衣,低下胸口,讓我瞥見一道淺淺乳溝,「我有在練舞,不知道為什麼長出一些胸部,所以對隆乳的需求也降低很多。」
她意識到,想動手術可能是為了滿足親密關係或他人期待,未必是自己的需求,「手術影響下半輩子,身體的改變和後續的維護,還要承擔風險。就算動完手術,還是有人不認同妳是女生啊!而且如果未來想生小孩,動完手術就連生小孩的權利都沒有了。」她與自己的身體和解,在YouTube上教大家如何將性器官收得服貼平坦,自在穿比基尼,在公共場合使用女廁也非常自在。
唯一讓Vivi有點不安的是聲音。為此她曾參與醫院針對跨性別者的嗓音訓練,練習切換聲音。她提起喉部肌肉,尖起嗓音,「如果我去買東西,會把聲音提高,這樣比較不會被質疑。」
即便如此「pass」(矇混過關),Vivi仍經歷過求職被拒。她畢業於知名大學心理輔導科系,一次工作面試,過程十分順利,結果卻沒被錄取,「我一直在想,是不是我太年輕?或者學歷太低?後來介紹我去應徵的朋友跟我道歉,他說:『我們主管覺得跨性別沒辦法勝任這個工作。』」她陷入谷底,「我的工作是幫助別人,但為什麼我好像比較需要被幫助?跨性別者有很大機會遇到創傷和挫敗,比較弱勢,但社會又覺得那是你們自己選擇的。」
要件應放寬 待修法來成全
或許是因為人格特質,Vivi求學期間沒有遇過霸凌,但求職被拒是赤裸裸的歧視。她只能自己克服,甚至要加倍努力,證明自己可以活得精彩漂亮。她發憤練舞、考上碩士班,目前已是一名準諮商師和舞蹈老師。
8月15日,台北高等行政法院宣判Vivi案部分勝訴、部分敗訴。判決書認為,手術要件確實有問題,但照片、自述、親友書信等證據不足。Vivi與伴盟律師團決定繼續上訴,有機會聲請釋憲。
2022年,行政院委託世新大學性別研究所陳宜倩教授完成「性別變更要件法制化及立法建議」報告,建議政府採取「弱醫療」模式。報告建議,申請者可按照自身情況,提出三類文件(精神科醫師或心理師之評估證明、荷爾蒙補充法醫療證明、外科手術證明)中的其中一種,就可變更性別。我們向行政院查詢,性平處回覆,目前仍在進行可行性和影響、配套評估,待審查要件、程序、變更後權利義務關係等癥結點釐清後,才會進行修法。
性別平權是一條漫漫長路。獨立學者、《酷兒翻越》主編有靈出生時被指定為男性,目前性別認同是跨性別、非二元(non-binary,指非男非女)。他在美國出生長大,四年前回台後驚喜發現台灣社會在同婚通過後,更願意聆聽多元性別不同光譜的生命經驗、處境和需求。但他提到,目前討論中的《人工生殖法》草案,立法者並未考慮到跨性別者的需求,因此積極倡議跨性別者生殖權益。他巡迴放映紀錄片《孕轉乾坤》:英國一位跨性別男性因為太太無法生育,他停止服用荷爾蒙,藉由人工生殖,成功懷孕並產下兒子。有靈提醒,台灣不應強迫跨性別者放棄生育能力,而應把選擇權還給當事人。
小那案的訴訟代理律師李翎瑋也是非二元性別者。他過去認同自己是異性戀女生,卻因天生沒有胸部而認為自己是個「失敗的女生」,二○一八年在交友軟體上認識了非二元、性別流動(gender fluid)等詞彙,像一道閃電劈開原本的認知。過去留長髮、在合唱團中擔任女高音的李翎瑋,開始改變穿著打扮和髮型,將嗓音訓練得低沉、練肌肉,「過一段時間自在以後,覺得我是完美的非二元身體,沒有一個地方要被挑剔。」如今他很享受這種「性別不明」的感覺,「現在走在路上,被指認成男生和女生的比例大概一半一半。」他認為除男、女,法律上應該要有第三性別,但考慮到醫療、公共空間等因素,還需要花很長時間調整。
社會走快點 跨性別少磨難
漫漫長路上,從女權、同性戀、到跨性別,挺身而出的人一次又一次打破與重構框架。如果社會走得快一點,磨難可能會少一點。
吳宇萱勝訴後,我們來到她位於宜蘭的家中。她拿出早已在美國加州取得的汽車駕照給我們看,性別欄寫著「F」。她說明,只要線上申請、性別欄自選,根本不需提出任何證明。如今她終於可以改台灣身分證,未來計畫可能去動手術,「我有在台灣找到手術做得比較好、願意一起好好討論的醫師,不需要大費周章去美國。人生到了一個階段,我也想要享受一下我的青春啊!」臉上沒有了憤怒,多了點生活餘裕。
她和未婚妻小曦二人同居、養貓,一起工作,彼此照顧。我們請她們到頂樓拍照,她們牽著手的背影襯著夕陽,這幅風景美好得令人期待未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