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月23日,受樺加沙颱風環流影響,位於花蓮的馬太鞍溪上游堰塞湖發生溢流,導致光復鄉市區、周邊部落嚴重淤積,共19人死亡、5人失聯、157人受傷。估計約數十萬噸至數百萬噸的淤泥,覆蓋了這片曾以製糖業聞名,有棒球女足名校光復國小、光復國中、留存阿美族傳統文化的土地。
燃燒後 也會疲憊挫折
之後發生的事,創下台灣民間救災史的紀錄:50萬人次的志工與11萬人次的國軍、NGO湧入,20天清除了市區約40萬噸淤泥。人們自發地從台灣各地,或乘火車,或開車載機具,來到光復鄉。大家稱他們為「鏟子超人」,政府感謝他們的付出,社會讚揚他們的精神。

100天後,我們想問的不只是他們做了什麼,還有「他們經歷了什麼」。因此記錄了不同救災角色的故事:醫療團、搜救隊、社工、志工組織者、避難講師、物資站人員、專業器具志工、國軍。有的在前線鏟土,有的在後方協調,有的接住倖存者身體或心靈的創傷。雖然被稱為「超人」,但他們不是沒有極限的英雄,而是會疲憊、會挫折、會懊悔的人。
12月10日,東華大學強韌台灣團隊主辦「災後重建與防救災論壇」。地球公民基金會專員、馬太鞍堰塞湖特遣隊成員梁聖岳指出:「如果可以,希望不要有任何『英雄』或『超人』的誕生在災害之後,因為這是誕生在一場悲劇之中,用他人的不幸所堆積出來的。」
正因如此,當我們稱讚超人時,也該看見他們承受的代價,那些不該由個人承受的系統性問題。例如負責糖廠物資中心的新女力公益協會,在災後第五天才發現附近有另一個物資儲存站。政府在重建跟防災上,傾向快速、效率的工程本位,而忽略部落,恐重蹈覆轍。此外,阿美族青年憑藉階層文化,在救災時展現快速的動員能力,也值得漢人社會借鑑。
協調數位工具平台「鏟子英雄」「光復超人」「光復小蜜蜂」的莊慕華(小海),也是地球公民基金會花東專員,從這次經驗中反省出:在大型救災現場,建立「邏輯」與「節點」其實優於死守SOP。SOP往往是為了應付檢查或靜態情境,但在不斷變化的災難現場,更需要的是一套應災邏輯。這套邏輯的核心在於建立「節點」:誰負責接收與釋放資訊、誰負責統籌資源。如此一來,才不會陷入動員力量過大、自身癱瘓的窘境。

光有平台跟工具還不夠。小海指出,地方需要「虛實整合」:納入數位能力較低的群族,幫助他們跟家戶或鄰人建立數位節點,「當有人不會用手機或沒網路,在災難發生時,可以找到一個有手機跟網路的人,這樣工具才能真正發揮作用。」這正是救災後期,負責家戶物資運送的「光復小蜜蜂」,得以運作的原因。
超人們 也需要被接住
原運工作者、太巴塱青年階層Namoh Ka'atay,在10月8日跟一大群鏟子超人遇到假警報,因為不熟地勢,大家根本不知道往哪逃,「連國軍跟警察都慌了。」他認為重建、防災應回到部落歷史與環境知識,如果參考部落的古地名或遷徙路徑,就會發現許多現代受災區本就是河水流域區,「因為河流記得走過的路。」

東華民族發展與社會工作系副教授黃盈豪,在救災期間旁聽馬太鞍部落青年會議,開始思考:在漢人社會或城市,這樣的經驗能不能複製?他認為,關鍵在於平時的社區連結,「如果我們可以盤點好大家的能力,誰會水電、誰懂諮商、誰很會算錢,而不是讓大家都去挖土,或許能更善用資源。」因此,他提出仿照日本的「中介組織」,建立一個聯繫政府與NGO,也聯繫NGO之間的平台。
但無論系統如何改進,有些事實仍無法迴避。根據水利署與地質專家調查,馬太鞍溪仍殘留超過2億立方米的沙土。河床受土沙抬升,蓄水量變少,未來再氾濫機率極高。台灣本多颱風地震,如今,在自然災害之外,更面臨「複合性災難」的戰爭風險。
如果說鏟子超人的故事值得我們在百日後重新閱讀,正是因為這些人在混亂中努力:他們的經驗是面對下一次災難的種子,他們的極限則是一面鏡子,映照出我們還有哪些不足。這些故事,有傳承也有教訓,有心魔也有辛酸。在復原的路上,除了災民被看見,超人,也需要被接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