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知罹癌,我沒落淚,好比習武之人看到高手,需要的不是恐懼。
入院治療前最後一週,學生齊聚教室來惜別,又送禮,又帶吉他唱歌,她笑稱像參加自己的追悼會,「每一堂課後面都擠滿了人,連畢業的也跑來,我說:『老師病了,就像鬧鐘壞了要送修,好了就繼續沿用,壞了就丟掉,我也不知道可不可以修好,如果不能,就先在這兒跟各位道別。』」面對垂淚啜泣的學生,多情之人害怕陷溺,總習慣先讓自己灑脫。
聊著聊著,蔡璧名眼眶轉紅,面紙來不及抽,眼淚啪啪流下來,「腫瘤擴散太大,不能開刀,所以我的放療劑量比一般人高。醫生說,從沒看過放療做到七千度還活著的病人,可以想像後遺症導致生活有多艱難,不少人提著尿袋過一輩子。」雖然躲過一劫,她左背部還有一顆手掌大小的突起,那是先天脊椎側彎,合併內臟壓迫,再加上化療、放療留下神經病變,各處黏膜也因受損而潰瘍、出血,無法久坐。這已是盡量降低傷害的結果。
回憶治療情景,蔡璧名一連說了3次「非常痛苦」。「有天我媽打電話來,我正在如廁,發出哀嚎,母親嚇得一禮拜不敢打來。你就想像你整個身體都是傷口,所以如廁時好像整塊肌肉要被撕裂了,痛死了。」
心情就像看金庸小說,你有置之死地的需要,學會才能活著出山洞。
她只好反芻《莊子》心法,關掉念頭,居然更好入眠,黏膜出血也減緩。西醫治療,搭配中醫食補,還研發一套融合《莊子》、經絡、太極拳、印度瑜伽的「穴道導引」,她從工作狂變成治病狂,「那心情就像看金庸小說,你掉到山洞裡,牆壁有很多練功壁畫,你有一個置之死地的需要,要把它學會才能活著走出山洞,一定會認真練。」
5個月不到,腫瘤奇蹟消失。
蔡璧名的父親蔡肇祺,是當代太極拳宗師鄭曼青的嫡傳弟子,她生病前,耳濡目染練過幾年,卻不太當一回事,「以前總覺得要做學術研究,就沒時間打拳,想把書教好,就沒時間打拳,大病後,原來扞格的領域都統一了。當我重視身心修鍊,反而把《莊子》講得更到位。」
她未婚,獨居在台北公館,學生們熱絡來往。治療期間,學生偷偷輪班去她家餵寵物、澆花,也有學生為了陪病,放棄研究所考試,她說:「太過分!我說這樣陷我於不義,學生竟回說:『就算考榜首,如果我最好的朋友死了,又有什麼意思?』那一刻我覺得我的生命非常富有……」頓了頓,又說:「《莊子》課堂的學生很樂觀,來探病都不是含淚同情。我一隻手因為注射變很胖,另一隻骨瘦如柴,學生拍照標題寫著:『豬腳與鳳爪』;我臉也水腫變大,很難看,學生笑說以前上那種三百人大教室的課,後排看不到老師的臉,這下不用煩惱了。這樣一講,很正向,我也覺得好好笑。」原本眼眶還含著淚,說到這兒,她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