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2006年第一次到大稻埕台原偶戲團看他表演,唯妙唯肖,非常精緻,跟我以前看的金光布袋戲完全不一樣,我就想拍他。」但陳錫煌的身世太特別,父親是李天祿,他又不姓李,拍著拍著,楊力州逐漸把重心轉移到父子關係。「直到79歲,他創了『陳錫煌傳統掌中劇團』,我說為什麼不像弘宛然、山宛然、巧宛然,用父親留下的名號?布袋戲之路已經很難走,但是他決定要用自己的名字。有次閒聊,他告訴我:『導演啊!我發現我這輩子最大的對手是我老爸。』這句話讓我很震撼。」
想拍父子關係,但問題來了。李天祿早已過世,而每次問陳錫煌關於父親的問題,他的回答離不開兩種說法:一、被父親用偶頭打;二、父親沒時間教他布袋戲,只跟在父親旁邊用看的。若想問得更深,他就會閃躲或不回答。
拍攝過程中,楊力州深深感嘆,他們是父子,又是師徒,傳統布袋戲傳子不傳外人,面對這個不姓李的兒子,對李天祿而言,時常不自覺地壓抑他,再怎麼發展也不能超過天一般高的父親。但今日陳錫煌已是傳統布袋戲界的一方高手,如同當年的李天祿。「我覺得他是一個沒有被誇獎過的小孩,他終其一生看著父親,學習一個男人該有的樣子,成為父親的樣子。他已經不是在模仿,而是完全內化,包含布袋戲和人生。陳錫煌成為這麼棒的演師,可是這個人生是他選擇的嗎?還是他從來沒有選擇過,只是生在這樣的家庭,所以他沒有選擇。」
楊力州苦笑說,自己原本很在意傳統布袋戲傳承的問題,但拍攝十年下來,他更覺得自己在目睹一場崩毀過程。「日據時代,布袋戲是宣傳工具。李天祿非常柔軟,日據時代演大東亞共榮圈的戲,他一直都可以在不同時代生存,這是李天祿很有趣的地方。」光復後,布袋戲班就像在江湖上四處漂泊表演,各方山頭林立,團長間往往互相結拜,如同李天祿、黃海岱,劇團間既合作又競爭。布袋戲像大鍋飯,人人有得吃。
如今布袋戲團的生存靠政府補助,以文化藝術之名演出,市場太小,劇團之間只有更加競爭。「以前布袋戲跟藝術無關,對演師而言它是糊口的工具,對人民是休閒娛樂。但現在它變成藝術,被政府文化單位認為要保存。」楊力州說,但如果到現在,布袋戲愈趨標本化,被文建會、文化部、專家學者指定某個大師來保存,反而離常民的生活愈來愈遠。
楊力州花10年拍攝完成的《紅盒子》既講述陳錫煌的曲折一生,也將他的掌中技藝與精美戲偶重現大銀幕,透過紀錄片,楊力州希望重新將布袋戲帶回日常生活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