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著我的疑問是,那為什麼這些人不辭職,而是選擇死亡。
我發現日本的上班族辭職之後,很難再找到另一份全職的工作。在日本要轉職非常困難,我們的勞動力流動性非常低。日本企業過去的傳統是終身僱用制,只要受雇就保證你做到退休為止。這樣的僱用方式提供了經濟的穩定,也提供了就業安定,創造了廣大的日本中產階級。但這同時也形成了一個完全停滯的勞動市場,因為根本沒有人會轉換工作。
然而,1990年代的日本企業為了要跟上全球化的腳步,為了提高生產力跟競爭力,開始用低薪的非典型勞動者來取代費用高昂的終身僱用制度,用臨時工、契約工來減少付出的員工福利,並且降低就業穩定度。
日本所面對的問題就在於,日本想要轉型成為美國式的勞動市場,讓人們自由且頻繁的轉換工作,尋求更好的工作機會。但是日本的勞動力流動性幾乎停滯。因此,日本勞工辭去原本的全職工作,無法找到類似或更好的工作機會,反而變成臨時工或契約工。
大家還記得在影片《過勞自殺》開頭受訪的工程師嗎?他叫中原將太。我訪問時有問他,為什麼不辭職?他還年輕,也有知識跟技術,我以為像他這樣的勞工要找到更好的工作很容易。但他跟我說,如果他辭掉這份正職工作,之後就只能找到兼職工作,連帶的會影響他未來的生活。
這不禁讓我好奇,到底成為臨時工或所謂的「非典型勞動者」是多可怕的事情。在尋找這題答案的過程,最後我彙整成為影片《網咖難民》。針對這個部份,我想要特別提出兩點跟大家分享:
首先,日本的正職員工跟非典型勞動者的薪資有著極大的差距,即使他們的工作內容一模一樣。正職員工的薪資會隨著年資而增長,但是非典型勞動者的薪資很快就會停滯不前。非典型勞動者做到45歲的時候,他的薪水是正職員工的一半甚至更少。這樣的薪資差距使得非典型勞動者的貧窮變成常態,有些人甚至因此無法支付公寓的房租,只好住在網咖裡面。根據統計,非典型勞動者當中,30%男性跟50%女性的薪資都低於日本政府所設定的貧窮線(年收入112萬日圓/1萬4300美元/30萬台幣)。
再來,非典型勞動者很難租賃房屋。這是因為日本的房東都會要求租客要是有穩定工作的正職員工,甚至很多會要求提供受雇證明。
消除正職員工與非典型勞動者的薪資鴻溝是很重要的功課,但一般社會大眾也應該要看見,我們的社會制度是不公平的,自動排除了那些沒有正職工作的人。
我想要特別提出來的是,這些非典型勞動者當中,有超過七成的人是女性。雖然我們日本的平等就業法在1986年開始施行,日本的女性在職場上仍然必須面對低薪、沒有升遷機會或是各種短期臨時的工作。即使女性勞工有幸獲得一份正職工作,通常女性勞工的職涯也是非常的坎坷,除了男女同工不同酬之外,還有隱形的天花板讓女性很難進入管理階層。
過去在終身僱用制的狀態之下,許多女性離開職場成為家庭主婦,是因為丈夫的收入足夠生活而且穩定。但是越來越多的男性在職場上也變成了非典型勞動者,而且勞工的薪資普遍越來越低。因此女性也不得不開始工作來支持家庭的生活開銷。但女性的就業狀況及收入一直以來都很受限,工作也非常不穩定。
更糟糕的是,投入職場的母親並沒有足夠的托育設施來支持她們的工作。直到今年4月為止,日本厚生勞動省統計,仍然有超過2萬6000名孩童沒有適當的托育機構承接。這對非典型勞動的女性來說更是困難,因為日本政府會優先提供托育資源給具有正職工作的女性。
要阻止過勞死並不是只有縮短工時,或是逼員工提早離開辦公室而已。這是要重新檢視我們容忍過勞死的意識形態、文化跟社會制度。我們要一起努力創造一個尊重不同勞動型態,並且保護所有勞工權益的社會。如果我們不能改變這樣的狀態,就只會有更多人繼續忍受過勞,只因為擔心會失去自己的飯碗。
我們也要找到勞動市場的平衡點,讓那些因為工作多到做不完而過勞死的人,跟沒有工作而無法生存的人,都能夠有適當、穩定的工作及生活。要找到平衡點,就要先了解這些勞動議題之間的關聯性在哪裡。
勞動是生活的重要基石,不論你的背景為何,我們都需要工作才能生存,也以此達到自我的實現與成就。
現在的商業環境充滿各種競爭:自動化、人工智慧、勞務外包,要保住自己的工作越來越困難。在這個非典型勞動越來越普遍的時代,我希望影片中這些工人的故事能夠讓大家了解,保護自己的職場權益很重要,也有責任要守護我們現有的勞動條件。
我要再次感謝主辦單位讓我有機會放映我的影片,我希望未來能夠有機會,不論國籍,讓我們一起努力創造更好的生活。
再一次感謝台灣的夥伴,願意花時間了解日本勞工所面臨的困境與挑戰。謝謝。
本文譯者現為社團法人台灣青年勞動九五聯盟理事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