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同時也是台灣著名的建築師,這幾年以小說創作為主。本應理性、對數字敏感的建築師和我們約訪時,卻報錯了電話和地址:「我背不住任何事,電話只記得自己的手機和市內電話(但還是會記錯)。」出國1個月,回來就忘記ATM的密碼。執業當建築師時,他甚至在電話前抄了幾個重要、不能得罪的客戶名字和個人資料:「這樣接電話時,我才能看小抄馬上想起來是誰。」
10歲之前,他是過目不忘的神童。父母都是隨國民黨來台的外省人,父親是公務員,被派駐在屏東潮州。家中有6個小孩,必需要會吵會爭才有糖吃,排行第四的阮慶岳是家中最沉默的小孩。小時候曾經重病,醫生交代父母回去準備喪事了,沒想到換了一家醫院後,證明是誤診,阮慶岳康復後,父親很高興,問他想要什麼?他只答:「我要書,很多的書。」
問他童年最快樂的時光是什麼?「大概就是一個人看書的時候,我也會和朋友一起玩,但那是為了不讓自己看起來很奇怪,強迫自己去參加。」10歲時,因父親工作的關係,舉家搬到台北,他更孤絕了。小學念的是「女師附小」,裡面大多是高級公務員的子女,他發現自己的國語永遠發不出漂亮的捲舌音。在外省菁英聚集的金山街住了一整年,他只記得鄰居家高聳的紅磚牆,沒有認識任何人。
「那時候適應不良,一直覺得自己是外人,這種困擾不知道怎麼說,也不知道跟誰說,從搬來台北之後,我就沒辦法背任何數字和課文。」他變得更沉默,善忘是孤獨的後遺症。
孤自一人的世界,在4年前闖入一名女子。這名女粉絲每週固定發email給他,信中充滿愛意,明明不相識的2人,女子卻在信中編織許多夢幻的未來規劃:「我開始有點害怕她會做什麼激烈的事,不敢做任何回應。」過激瘋狂的讀者是難以預料的,社會新聞裡曾出現幻想症的女讀者持球棒攻擊男作家,或是茱蒂佛斯特的瘋狂粉絲為了吸引偶像的注意而暗殺雷根。
阮慶岳也害怕這樣的事情發生在自己的身上,神祕女粉絲慢慢在信中透露許多自己的生活細節,還寄了照片來。女子約50歲左右,在親戚的公司任會計,單身未婚,與兄嫂同住。「每次公開的講座、演講我都會特別小心,我看到她遠遠坐在角落,沒有什麼特殊的舉動…。」
他決定把這個故事寫成小說《神祕女子》,在寫作的過程裡思考這件荒唐事的解答。他說, 原本把神祕女子當成惡人,以文字當武器消解她 ,但寫作過程中,不斷思考後卻發現應該用另一個角度看待這件事:「這很像宗教朝聖的過程,你一生沒見到上帝,但仍不斷每天祈禱,這種愛是不求回報,只要單方面就完成了愛。」
每週寫信,持續至今已4年,「我都沒有這種毅力,想到後來,我都有點佩服她了。」而只有孤獨的人才能理解這種徹底孤獨的行為,「她一直相信,她愛一個人,而這個人也愛她,即便沒有回應。一輩子下去,也沒什麼不好。」他想起自己年輕時,也曾為了感情「想得而不可得」所苦,「但想想,得不到也許是好的,那時候那麼想要得到的感情,其實是自己缺陷的投射。」各種扭曲的愛都是自我情感缺陷的投射。
採訪尾聲時,他說起相伴8年的老貓威妹去年走了:「我再也不會養貓了…,我甚至也不參加喪禮了。」孤絕之人才是最有情,貓走了一陣子,房間一角還是擺著牠睡過的紙箱,天冷的時候,他總會忍不住想起這隻脾氣不好的老貓。孤獨的小說家除了書,還曾經有貓。
一個人如何可以不孤單?你可以讀書、你可以養貓、你也可以熱愛你一輩子沒見過的上帝、你還可以幻想一個人愛你,並持續寫信給他。日子是如此孤冷,我們在不求回報的自我幻覺裡,告訴自己:貓、上帝、愛人都是愛我的,於是得到走下去的勇氣了。這天的午餐,看似平淡的湯,因為幾滴濃烈的醋,平淡都變得有滋有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