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於方鳳美並非以慣用語言英語接受採訪,本篇中文對答,是訪談逐字稿經過增修前後文版本的文字。
鏡傳媒(以下稱「鏡」):可以跟我們分享你待過的報社經歷嗎?當初為什麼會想成為記者呢?
方鳳美(以下稱「方」): 我大學畢業以後就開始當記者,但其實在大學時期就已經開始在媒體擔任兼職,其實我已經45歲了,所以當記者也大概有20幾年經歷了。剛開始先在新加坡的報社,因為我在馬來西亞長大的,原本沒有學中文,只有學過馬來話跟英語,我學生時期不是個成績特別優秀的學生,可是我很喜歡閱讀,好喜歡看書,看完書以後就會想要像其他書的作者一樣,希望總有一天寫出一個故事。
16歲時,我入選了一個寫作比賽,贏得小小的獎項,但有一個大的好處,因為當時剛好英國皇后Queen Elizabeth來馬來西亞,所以主辦單位邀請我這個得獎學生跟皇后見面、領獎,這件事情對我影響深刻,因為我16歲之前什麼事都沒做過,也沒什麼特別成就,我爸媽可能覺得我不是一個很好的女兒,那是我第一次感受到:如果我可能有某種才華是未來需要的,那肯定就是寫作。所以我想著:我一定要當記者、當個作者。
後來我去新加坡讀大學的機會,便是一間新加坡的媒體公司提供獎學金,條件是畢業後要在那家報社當記者。可是在新加坡的媒體沒有那麼多自由,所以我感覺...想要做得更好,兩三年以後我去美國讀書,畢業後就在《華爾街日報》工作了,工作好幾年後公司先派我去香港,然後才去大陸。
鏡:16歲那年寫作比賽得獎讓你更立志要寫作,現在妳不只是資深記者了,更完成夢想當一位作家,出了第一本新書,當作者跟記者時有什麼不同?
方:有點不一樣的,因為當記者時沒有放太多自己的觀念,大部分應該是比較客觀,可是我感覺當作者,你得用自己的觀念、寫出認為有意思的事情。另外還有蒐集資料上的差異,雖然主要是看你寫哪一種文章,比如說報導新聞速度就要很快,可能在還沒有得到太多具體的資料,或不可能花那麼多時間做研究,可是當一個作者之後,要寫一本這麼長的書,是要花很多時間好好研究、瞭解的。
鏡:《獨生》也不是普通的報導寫作,妳大膽地把自己在北京接受人工受孕的經驗穿插在新聞故事中,為什麼會想這麼做呢?
方:我一直都知道我想寫的是計畫生育,可是又覺得當中最令人感動的故事,其實還是人的故事,尤其當計畫生育又是跟人如此密切相關的政策:關於人的家庭、人的關係。你怎麼會結婚?怎麼會生小孩?所以我感覺我自己的經驗是相關的,特別是當初寫作時,我覺得這本書可能是寫給外國人看的,讓外國人好好瞭解在中國的計畫生育有什麼樣大的影響,可是好多外國人可能不太了解中國,也感覺書裡面出現好多老百姓的姓名:一個莊、另一個江,都是他們不熟悉的、不記得的,所以這本書有很多人的故事,卻沒有一個中心主角,可能在敘述轉換間就找不到主軸了。
所以如果你是一個老外,不太習慣這個情況下,可能就好像迷路了,所以我才想到要用我自己的經驗,當一個帶領他們認識中國的引導人,去看到一些很奇異特殊的民情地景,我也感覺用自己的經驗,能夠讓這個計畫生育更具普世性。也就是說,你要生孩子、不要生孩子、你為什麼要生孩子?生孩子要承擔什麼?這些都不是只在中國才有的問題,全世界都會遇到,這種普世性非常有意思,並且加入我個人的經驗,才能軟化我書中想要談比較複雜艱難的議題。
但由於我身邊的人都是比較跑經濟、金融新聞背景的,當我把初稿拿給這些朋友、編輯看之後,他們就說:你確定要這樣做嗎?放進你個人的經驗在書裡,大家可能就不會把一胎化議題當作一回事了,因為沒有人在乎你這種女性呢喃、太歇斯底里了。可是我又想:計畫生育是為了什麼?是為了生孩子,這對女人有非常大的影響,所以我感覺用我個人的經驗,就像是分享我的觀點,把觀點端到桌面上,來引發更多人討論。
鏡:的確,妳在《獨生》的序言提出了一個很大的命題:我們究竟為何生兒育女?是什麼引起了這個提問呢?妳是先有了提問才開始寫這本書?還是邊寫的時候這個問題才浮現在你腦海裡?
方:我開始寫這本書之後,就很想要查到自己的目標,所以後來心中跑出這個很大的問題是:我們為什麼要生孩子?因為每個人都有自己的人生目標,生孩子也許會讓你比較慢才到達那個目標,甚至越離越遠。我自己的觀點跟大多現代女生是比較像的:作為一位女性或母親有沒有影響到妳的職涯?我們花這麼多力氣才能得到這個記者的位置,所以要當媽媽的時候,可能是會損害我們職涯未來發展的。
所以我的疑問是:我們為什麼成為人父人母?有的人可能是為了想成立家庭、有的人是養兒防老,我感覺我自己的是...因為我從以前就非常想當外國記者,這樣就可以有很多冒險、去很多國家,以前會覺得當媽媽之後就不會有這些機會了。可是後來,我感覺當媽媽、當爸爸,自己生了孩子以後,才真的是一個好大的冒險。雖然我以為當媽媽就是很普通的生活、沒有冒險,只能待在家,不能去好多國家,可是就真的是好大的冒險,甚至可能是我們人生裡會承擔最大的風險,與最刺激的一場冒險。
我現在也有一對剛滿7歲的雙胞胎兒子,要對他們負責的那種感覺,可能是一場比在國外採訪時還大的冒險。雖然當媽媽一方面生活是一成不變又無聊的,每天就看他們在那邊做小孩會做的事,可是另一方面又是好大的危機,比如像我書裡寫到那些在汶川地震中「失獨」的父母,他們的獨生子就這樣在地震中過世了,那就真的是好大的犧牲,所以真的就好像一趟旅程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