約好下午1點在工作室碰面,時間到了卻遲遲不見李宗勳現身。在門口等了一陣子,李宗勳終於頂著一頭亂髮、滿臉歉意地出現,「不好意思,午睡不小心把鬧鐘按掉,沒聽到。」
午睡曾是李宗勳最抗拒,也是他和爺爺李金水天天鬥氣的主因,「阿公早上6點開店,我喜歡打電動,每天都睡到12點,一有機會就泡網咖。午睡1小時我辦不到,把80幾歲的人氣到快中風,可是我現在的作息,已經快跟阿公一樣了…」
揉揉惺忪睡眼,李宗勳沒等睡神離開便套上工作服迅速開工,「今天做月子中心要的榻榻米,1百多件、40幾間房間。」無需工具輔助,他唰地一聲以鋼刀筆直切除多餘蓆邊,身上、地上瞬間噴滿稻草屑,「其實一開始我也摸不透,一邊做、一邊彎腰要對著看。」
今年34歲的李宗勳,2008年回到泉興幫忙,臉上的兩撇小鬍子,讓他看來有些年少老成。是為了讓自己更像「老師傅」?他酷酷地解釋:「東西做出去,人家看了就知道,我是賣藝不賣臉。」
好手藝就是證明,他手上訂單已滿到下訂後得等上1個半月,「以前阿公在時是夏天特別忙,我接手後,已經沒有淡旺季。」
榻榻米是日本傳統地板用品,一坪為2疊榻榻米,內材為稻草,一疊重約25公斤,「前一天提前準備好材料,做好一疊也要45分鐘,這是體力活,所以我才開始午睡。」
泉興榻榻米第一代老闆李金水,國小沒畢業就到高雄拜日本人岡田師傅為師,「他國小三年級生了一場大病,病好了就沒繼續讀書,跑去岡山當了3年6個月的學徒。」出師後,李金水先在台南一家榻榻米店上班,1947年才落腳新美街自己開店。
彼時,經過日本統治的台灣榻榻米需求量大,「以前沒有高樓大廈,都是矮房子,平房一般裡面都有和室,所以那時榻榻米師傅比較短缺。警察月薪20元,做榻榻米一個月收入可以到60元。」
李金水以一技之長養一家6口,3子1女都是大學畢業、無人接班。而李宗勳的父親李春生長年在中國工作,母親則是日本人,很早就因癌症病逝,「我有2個哥哥,小時候我們都給爺爺奶奶帶。我很調皮,整天趴趴走,阿公工作就已經忙不過來了,阿嬤要到處去找孫,最後把我丟回去給我爸帶。」
1996年,李宗勳隨著父親西漂福建漳州生活,「我爸是高階經理人,在外人眼裡,他賺錢功力不容小覷,有盡到養家的責任。可是如果你說照顧小孩,他是很爛的父親。」
「你覺得有一個印鈔機父親,小孩會長怎樣?」李宗勳邊做邊說,平靜地像在描述旁人的故事,他9年義務教育都在中國,「我沒讀台商學校,當時漳州也沒有。我就是紈褲子弟,想要什麼有什麼,想換學校、不想上課也可以。以前大家都騎腳踏車,我有一台當時還很少見的電動摩托車。我爸後來再娶,後母也管不動我。」
2007年他收到兵單回台服役,一方面也因父親在大陸的工作出現變故,「就是你們知道的那樣,台幹被中國人取代,只好回來。」退伍後,李宗勳大陸專科學歷在台灣無用武之地,沒了父親金援他也無法在大陸生活,一度跑去南科當作業員,「過去兩岸不像現在開放,我念的也不是什麼高層次的學校。」他在台灣只有國小肄業學歷,「科長找我說學歷要改,我就乾脆不做了。」
李宗勳成天沒事幹,晃了半年,李金水看不下去,便叫他去學做榻榻米,「講快一點,真的是走投無路,阿公看我可憐、叫我回去幫他。」但無論是故鄉台南,抑或是有血緣的爺爺,對李宗勳都是極為陌生的存在,「以前我只有2年回來辦簽證加簽,才會跟阿公見面。我們見了面也沒話聊,只有伸手要零用錢,平常沒什麼交集。」
初期,祖孫共事天天吵,「阿公是匠人個性,也是我們家裡最凶的。稍微不乖、做法偷工減料、不按部就班,耳光就來了。我一定是站在那邊讓他打,等他打不動讓他罵。」
最難過的一關是體力考驗,「以前這裡沒有冷氣又是鐵皮屋,加上每天要聽老人家碎碎唸。」李宗勳尷尬苦笑說:「最賤踏自尊的一句話,是阿公曾叫我滾回大陸。」
但李宗勳個性好勝、不服輸,「做不對就拆掉再做。我想,等我超越你以後,你就安靜坐在那邊看著吧。」關於李宗勳如何接班泉興榻榻米的故事,詳細報導可點入以下連結閱讀:【台灣老店】少年頭家扛75年家業 台南純手工榻榻米店不失傳 泉興榻榻米專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