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元在還沒進入會議室以前，心裡就有一種不好的預感，很難說這種感覺所為何來，真要細究的話，或許跟會議室那面漂浮在空中的古怪螢幕，脫不了關係。
這樣的闡述，好像在暗示他有什麼不得了的超自然能力，然而實際上當然不是這樣。
「Namaste！」
總編老梁雙手合十，油亮的香腸嘴露出微笑，以一種很印度風的方式跟他打招呼。
「Namaste！」大元硬著頭皮回禮。
老梁的臉譜有點卡通化，肥肥的下巴蓄了一圈灰黑色鬍鬚，眼珠在蛋型的框中打轉，眉毛特別濃郁。
他當然不是印度人，只是堂妹嫁到印度、生了一對雙胞胎後，照三餐傳給他照片，從此他就成為印度粉。
「這次會議什麼好提案嗎？」老梁爽朗地笑著。
大元點一下搖控器，把準備好的提案框投放在空中，幾道淺黃色預選欄，由上至下排列整齊──
①元宇宙地產養套殺真相？
②高中生陷入昏迷，沈浸式漫遊隱藏風險！
③「愛在板塊」公益演唱會，傳出重大貪瀆事件。
④《模擬第二新世界、創世精靈森友會》遊戲內幕大公開。
老梁看著那幾個提案，不置可否，點擊各個欄目，瀏覽更詳細的關鍵字說明，裡頭還有幾張參考圖片。
大元指著其中一項，「最上面那個怎麼樣，元宇宙地產養套殺真相？」
老梁聳肩搖了搖頭。
會議室的擺設也很有印度風，寶塔形窗框，周圍點綴著大象貼花，華麗的紗布由天花板垂降下來，光是顏色就讓人目不暇給。
牆上那幅金剛手菩薩掛畫，看起來也像印度風格，然而實際上卻是西藏的唐卡。
VR會議室就是這樣，自由度高得驚人，想選什麼裝潢，扮演什麼角色，動動手指就能搞定，但若交給沒什麼美學素養的人來打理，就會像泰姬瑪哈陵裡面、躺的卻是文成公主一樣。
這時，有兩名編輯溶進會議室，參與這場線上討論。
「溶進」是這幾年流行的詞彙，專指用戶加入虛擬空間，從無到有的過程。有人說這個詞彙取法自電影的剪接用語：Dissolve（溶接）；也有人信誓旦旦，說這兩個字出自於一檔食品廣告，燕麥片從奶湯中緩緩浮出來，給了好事者靈感。
老梁對那名金髮女性說：「莉莉，妳覺得哪個提案好？」
「幹嘛要問我，說了你又不喜歡。」金髮女性略帶嬌嗔，「你自己決定就好了啦。」
金髮編輯莉莉，是雜誌社的元老之一，同時也負責市場行銷，從雜誌社還不叫《板塊內幕》就進公司了，員工編號聽說是三號。
那一頭金髮是她的臉譜特徵，實際長什麼樣，大元見都沒見過。以他這種自由撰稿人，這種情況並不鮮見，如今的年代，遠距離開會的效益比碰面來得更高。
莉莉把球丟給旁邊的瘦青年，「小杜，你是社裡的技術顧問，還身兼港湖區第一肥宅，你來挑挑看吧。」
小杜卡通化的手，抓著眼鏡臂架不斷調整，仔細瀏覽提案框後，給出了負評，「老實說，我覺得幾個提案都滿爛的，沒什麼話題性耶。」
莉莉忍不住反駁：「那個《模擬第二新世界、創世精靈森友會》的遊戲內幕，不是挺有趣嗎？」
「那種大雜燴遊戲超瞎的好嗎，根本沒有報導的必要。」他朝大元雙手合十，「抱歉，無關個人恩怨。」
「反正你也只有一票。」莉莉撇嘴說。
大元的注意力，始終都停留在那面懸空的螢幕上。螢幕裡的畫面，明顯是一個射擊遊戲，直播主以第一人稱視角，躲在洋樓的露台邊，街道外有大批喪屍，漫無目的在四處遊走，似乎沒注意到樓上有人。
老梁不會做無謂的事，他掛出那面螢幕，一定有他的道理，看來這次會議背後絕不簡單。
「這幾個提案還不是最終稿，隨時能進行調整。」大元的心情不受影響，「請大家多給點意見。」
小杜為難說：「好像高中生那個還有點搞頭，但我只給它七分……不好意思。」
「我懂，無關個人恩怨。」大元笑說。
老梁坐在桌對面，香腸嘴露出微笑，會議桌底部是懸空的，從貼圖的材質來看，卻又是中式的紅木嵌石圓桌。
「總編，您是否有其他想法？」大元在提案框下增添新欄位，「我們隨時可以往下加。」
老梁的笑容賊兮兮的，有點笑容深長意味。
「我是有一條新情報，覺得更適合你做。」
他在空中調出會議白板，一頁《明日報》的網路新聞，浮現在白板中，標題寫著：深夜重大交通意外，玉女歌手車禍後送醫不治！
除了文字報導，還配上電視台的錄像，一輛跑車撞上安全島，整個車體翻過去，滿地殘骸的畫面令人怵目驚心。
小杜忍不住驚呼：「那不是Tanya嗎？」
「你們都還有印象對吧？」老梁點頭說，「沒錯，這就是天命之女的團長Tanya，去年的那場車禍。」
小杜忘情看著新聞照片，看著老梁和莉莉，喃喃說：「我怎麼可能沒印象，天命之女是我最愛的女團啊。」
「這麼說來，你辦公室好像有貼她們海報呢。」莉莉扶著下巴說。
大元見到這張剪報後，整個人沉默下來，凝望影像中的車禍場景，一股暈眩感，在他耳蝸深處隱隱浮現。
老梁問他說：「怎麼樣，你應該還記得吧，之前她有好幾則八卦，都是你爆出來的。」
「她出事多久啦，有小半年了吧，都沒在算時間。」莉莉惋惜說，「好懷念喔。」
小杜眉毛往兩邊垂下，「應該說感傷吧，她還那麼年輕，我當時看到新聞超震撼的，還有去她的公祭。」
「所有電視台都去了吧，她可是APMA連續兩年的霸榜人物呢。」莉莉調出維基百科，翻找裡頭的資料，「明明才出道沒多久，卻加入了二十七歲俱樂部，真糟。」
他們有一搭沒一搭閒聊，跟著莉莉才感到奇怪，「老梁，你沒事提這則舊聞幹嘛，人都已經死了。」
老梁慢條斯理說：「如果我說她可能沒死，你們覺得怎麼樣。」
莉莉驚呼說：「怎麼可能！」
「梁哥我拜託你，炒新聞也該有個底線，別拿這種事開玩笑！」小杜氣得睜大雙眼，眼珠都快掉出來了。
莉莉制止他說：「小杜你什麼檻棧，對總編那麼沒禮貌，這種話要說也只能我說──老梁你腦袋進水啦，誇張！」
老梁不理他們二人，目光直視大元，大元與他對望幾秒，轉頭避開他視線。
老梁虛按了一下懸浮的螢幕，裡頭定格住的畫面，豋時活動起來。
直播主一身迷彩，站在洋樓的高處，拿起AK47步槍，點放撂倒幾條喪屍。
喪屍聽到槍聲，沿著那條街到處找尋目標，雖然無法爬上露台，但在樓下來來回回，就是不肯離開。
街邊的建築物充滿歐洲風情，有點像走在法蘭西第二帝國時期，開闊平整的磚岩牆面，搭配陡峭的斜屋頂，華麗的美學中充滿懷舊氣氛。
「這是在演哪一齣啊。」莉莉問。
「這是某個直播主錄下的遊戲實況。」
「我知道，沒玩過遊戲也看過豬走路，我是說這跟Tanya有什麼關係？」
「妳看下去就知道了。」
老梁將播放倍速調高，直播主朝遠處扔了一枚手雷，爆炸聲將喪屍吸引過去，等喪屍來到十字大街，幾名玩家突然現身，連番亂砍吸引喪屍的注意力，一群人身影越走越遠，消失在大街盡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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