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熱島效應」讓7月仲夏夜𥚃的台北市,像火爐一樣悶燒著。
北辰醫學院附設醫院心臟血管外科的主治醫師徐允文,在兩個多小時前被緊急召回醫院。他被這𥚃很多輛急急閃著紅色燈光、嗡嗡作響到來的救護車嚇了一跳。他刻意繞過急診室大門,從側門進到醫院,下意識想到自己被急會診的患者應該和這些救護車上的人有關。
徐允文身上背負著的「處理急重症」醫師本能,瞬間被救護車催發,每輛車好似鍋爐冒著超乎人間可以承受的火焰,譲他熱血沸騰,幾乎是以跑百米的速度衝到醫院3樓的手術室。
兩個多小時後,這裡的景象又呈現另一種樣貌。
電視臺的SNG車已經圍繞在急診室的聯外道路,原本站在門外、職責是疏導車流與維持秩序的保全人員,竟被幾位荷槍實彈的霹靂小組隔絕在最外圍充當警戒區的第一道防線,使得急診室的氣氛不只詭譎,甚至充滿著肅殺的緊繃,看到的人都知道有大事發生了。
和急診室外令人緊張的氣息相比,裡面又是另一種讓人觸目驚心的情況。
由入口的「檢傷分類站」的動線望去,從「觀察區」到「治療區」之間的通道此時有「全副武裝」戴著護目鏡、口罩以及防水工作服的清潔人員在清掃,利用沾有刺鼻消毒水的拖把,想辦法清除殘存在地板上已經乾掉的血漬;其次,更引人注目的是護理站豎起了只有在「演習」與「醫院評鑑」才會出現的「大量傷患動態表」白板,上面不只寫著、還有因為空間不足而貼著,前後共15位個資被遮掩的病患。
其中3位傷勢嚴重的患者已送至手術室做緊急處理,另外的12位則因為病況較輕微,輪流在「治療區」接受換藥包紮,或是簡單的傷口縫合。
在觀察區和急診室入口一樣,也有配槍警負責維持秩序,因為在「治療區」處理完畢的病患都先集中於此。在幾個小時前,這些人是屬於敵對的雙方,雖然此時有傷在身,但也難保會不會又擦槍走火再幹架一場。員警維持秩序的目的,除了力求不要再有衝突之外,最重要的是能夠配合檢察官在這裡成立的臨時偵查庭,即時訊問今晚鬥毆意外的當事人。
今晚是新市長上任不到1個月內發生的重大事件,檢警雙方都相當重視。為了爭取時效,也為了不讓受傷的人舟車勞頓,檢察官因此把急診室的會議室當成是臨時偵訊場地,期望儘快釐清案情,給社會大眾一個交代,以避免因為新市長上任造成社會大眾認為執法有空窗期。
檢警雙方大動作聯手出擊肇因於今晚在台北市信義區最有名的夜店KISS 21發生了幫派火拚事件。警方之前早已經接獲線報,正準備展開調查,無奈衝突還是提前發生,而且又快又急。
竹青幫與四環幫因為夜店的利益喬不攏,於是竹青幫的角頭帶著十幾位年輕氣盛的小夥子到四環幫勢力範圍的KISS 21談判,天氣熱加上酒精的壯膽,有人耐不住性子而鬥毆起來,雖然場面不至於到全部失控,但衝突中有不少人掛彩,甚至性命垂危。
北辰醫學院附設醫院離出事地點最近,又是衛福部認定的醫學中心,當然變成首選的傷患後送地點,尤其是傷勢較為嚴重的15人在第一時間就被救護車分別送到急診室。
雖說平日就有演習過大量傷患的處置,但這15人是「真槍實彈」的考驗,而不是「大拜拜」的演習,以至於一開始真的是有些措手不及。情急的醫護人員不停在滿身鮮血、偶爾伴有哀號聲的病患中穿梭,再加上原來就存在的就診患者,讓急診室看起來是有點像是「殺戮戰場」的味道。
所幸在醫院緊急召回二線值班人員,加上在附近吃飯逛街的下班同事熱心趕回助陣,配合留守於院內各樓層的全部值班人力投入下,情況在不到兩個小時就逐漸穩定下來。
醫院的院長李瑞麟及外科部主任鄧克超依然是憂心忡忡,留守在急診室護理站後的休息室內。這裡被當成是處理此次大量傷患的前進指揮所,以保持和外界與院內消息的互通與聯絡,不只是記者沒有停止關切,台北市市長、甚至是府院高層,一直都和這裡熱線通話。
「老李……你知道的,我是最挺你的……對,有什麼發展,我一定儘快讓你知道,現在病患都還在動手術,沒有什麼新進展,實在急不得……我又不能拿著手機去替你做實況轉播,對不對……」
醫院公關張貴翔梳著小油頭,穿著合身剪裁西裝地回應某報社主編的死纏爛打,情急的他也不得不提高嗓門回話,他的叧一隻手也沒有閒著,還滑著桌上另一隻手機,注意著LINE群組內的動靜,看看有誰提出問題。
「對嘛,我們什麼交情,一定會讓你知道最新動態,不要忘記先看一下我平時公關聯絡群組的記事本,一定會更新最正確的新消息……」
張貴翔努力安撫那位主播,可是懷間另一隻手機又響了起來,使得他有些手忙腳亂。
李瑞麟在牆角也低聲回著電話,神情相當嚴肅,他無法確切回答電話另一端醫院董事會某位委員的關切,因為委員的朋友想透過他的關係,先套出一些內幕。倒是私立北辰醫學院的董事長氣定神閒,除了一開始打了一通電話詢問,接下來都是由李瑞麟主動報告。
鄧克超是3個人最清閒的,看著兩個人在進入前進指揮所後電話都沒有停過,也只能在旁苦笑著,心裡頭卻慶幸自己可以輕鬆一些,反而像是個局外人。
李瑞麟終於掛上電話,掩飾不住一臉憂慮。他走向鄧克超,希望利用這難得的空檔討論下一步如何做。
「鄧學長,你看我們什麼時候可以再出去面對那些虎狼般的記者發布狀況?」李瑞麟的期班比鄧克超小,雖貴為院長之尊,和鄧克超討論事情還是會客氣地喊一聲學長。
「院長,受輕傷的12位我剛剛和急診室值班主任確認過,都已經無大礙,因此我們可以輕鬆帶過,甚至接受張貴翔的建議,把球做給檢警,跟記者明白講他們正在急診室內的臨時偵訊處接受檢察官詰問;另外3位接受手術的患者,最新進展是前兩位可以不用等到手術完成就可以放出消息:第1位是全身多處骨折,死不了人,只要骨科值班醫師打上內固定即可;第2位是顱內出血,目前血塊拿掉得差不多了,手術即將告一段落,所以我們可以用72小時的危險觀察期簡單帶過,只是第3位……」
鄧克超停頓了一下,語氣有點遲疑,對於外科手術一知半解的李瑞麟只能焦急地問怎麼了?鄧克超想了一下答道:
「第3位之前也向你報告過了,是刀子直接插入胸腔卡在心臟上,依一般臨床經驗早活不了,但這位病人真命大,據值班的麻醉醫師幾分鐘前通報,心臟外科主治醫師徐允文已經準備動手術將刀子取出,同時要把心臟的刀傷縫合起來……」
「這年輕的主治大夫我不熟……他可以嗎?哦,對了!之前黃世均也打電話向我報告過,他為什麼不接手?」
「院長,黃主任並不是今天的值班主治醫師,況且徐允文一開始就在手術檯上奮鬥,怎好意思將他趕下來?這樣以後院內還有誰敢信任徐允文?」
鄧克超明著是替心臟血管外科主任黃世均解套,以及力保那位他提拔、算是北辰醫學院附設醫院最年輕的外科主治醫師徐允文,但其實和心中的真正想法有點出入。
他相信黃世均在社會及醫界早有一定的名聲,今天的患者他應該沒有100%的把握,所以不必急著上手術檯。他猜測黃世均的態度是,即然不是他值班,大可等到徐允文有成功的契機,再以主任之姿去「收割」一些成果,不只沾光,更可留下指導後進的好印象;若是徐允文根本Hold不住狀況,那他可以不用急著上場,等到病人真的快掛了,再上去意思一下,免得落得督導不周的口實。
和政治人物一樣,愈有名的醫師臉皮愈薄,禁不起任何有損名譽的可能。
「要是我,大概也是先翹著二郎腿看狀況再說。」鄧克超自忖著,並沒有把心裡話向李瑞麟吐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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