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溫燒得鍋裡的油劈啪作響,戴著穆斯林頭巾的閃淑娟舀起一勺被她命名為「閃醬」的香酥薑黃豆豉醬往裡擺,炸出特殊鹹香。倒入白飯、撒上薑黃粉,最後放進已先煮軟的豌豆拌炒,一道特製炒飯出鍋。之後陸續幾道料理,食材有海鮮、有牛、有雞,見她分別加進蝦醬、打拋醬、咖哩粉調味,交錯著泰國、雲南、緬甸、印度等不同風格,一間小飯館裡就能嘗到異域的各式酸、辣、香。
今年6月,閃妹小廚從開了5年的舊址,搬進中壢龍岡忠貞市場,這裡是全台最大滇、緬、泰美食集散地,附近有清真寺,因此聚集許多不同樣態的伊斯蘭教食材與美食。「店裡賣的東西很多,都是自己想吃,看電視、食譜試著做,有調整配方、放我自己做的醬。外面的東西吃不放心,不知道加了什麼。你們怕防腐劑,我們怕的是有豬油之類的。」不能吃豬肉、不可飲酒,肉品宰殺前先念「奉真主之名」、還必須將血放乾,確保食品乾淨,清真飲食規定嚴格,而閃妹小廚就是經過認證的店家,「申請的時候要提交供應商資訊,連奶茶用什麼牌子的奶精都檢查,確定沒用到從豬提煉出來的成分。」
1972年生的閃淑娟是回族人,祖籍雲南。她的父親文化大革命時被鬥爭,十多歲逃至緬甸當陽落地生根,靠著經商發家。「我以前連菜都不提,拿個大錢包夾著,提東西都請傭人,過的是大小姐生活。」家中有9個孩子,她排行第7,跟過4個師傅學裁縫、設計,23歲時創業賣精品、服飾,直到28歲,嫁給長她10歲的鄰居張世清,才移民台灣。
閃淑娟舊時念中文學校、讀台灣課本,視台灣為天堂,並不排斥婚後到台灣生活,卻沒料想會那樣難適應。「剛來的時候覺得孤單、想家,加上懷孕,很低潮也很憂鬱。」想念家人時,她就打開帶來台灣的媽媽的醬菜,拌著飯、和著淚一同吞下。「我只帶幾瓶,自己吃加送人一下子就沒了,只能動手做啊。」閃淑娟中學畢業後就幫家裡做生意,也不習慣賦閒在家,挺著肚子的她翻出母親口述、她記錄的食譜慢慢摸索,「老人家都是講個大概,放什麼、發酵幾天,不會跟你講說比例怎麼抓,或許是阿拉給的智慧,豆豉跟豆腐乳都第一次就成功了。」
過去十指不沾陽春水的閃淑娟發現自己原來頗有烹飪天分,煮至軟爛的黃豆靜置發酵,拉出長長的絲後加入辣椒、香料,經陽光曝曬才算完成豆豉醬原料。豆腐乳也費工,豆腐在冬陽下曝曬2至3日,尚溫熱時裝進棉布袋,等豆腐長毛、生出益菌,加入茴香等香料裝瓶,靜置2個月讓味道釋放。初時自用、送禮,親友們大力讚賞,信心大增的她決定開始販售。
做醬菜不像快炒一盤菜,馬上就能嘗出滋味,得靠時間發酵,「醃下去2個月才知道答案,所以沒有人要做。」並非每次都順利,陽光、氣溫、溼度都是變因。「有時候發酵過頭,起床看見玻璃瓶炸開,地上黏踢踢,大芥菜噴到天花板,想哭都哭不出來,要在先生看到之前清理。還有次遇到下雨,豆腐濕了要丟掉,我不敢用一般的垃圾袋丟,用黑色的,今天丟一包、明天丟一包,怕先生看到。」笑說自己偷偷摸摸就像小偷,這是因為先生是閃淑娟創業路上最大阻礙。「他做鐵工、帶工班,身體健壯,家事都捨不得讓我做。他覺得我閒著就好了,幹嘛那麼累?」
那時閃淑娟藉口自己吃或跟朋友分享,低調接單2年,後來事業越做越大,餐廳業者買來烹調,民眾訂了寄到日本、緬甸、泰國,還有朝聖者帶到阿拉伯。先生看見她的堅持,漸漸不再反對,閃淑娟於是創立「清合醬菜」(後改名清真合)品牌,奪下2次桃園十大伴手禮獎,開始跑食品展,「醬菜是冷門生意,要招攬客人,也要教他們使用,就煮一些熱食像米干讓民眾試吃。」隨著婆婆年紀漸長,閃淑娟覺得不該四處跑,決定開「清真合醬菜閃妹小廚」。
菜單上原本只有米干,後來越變越多元,海南雞飯、緬甸雞蛋油條、印度捲餅都入列,最大的共同點是都加入自家醬料。伊斯蘭教徒在台灣吃食選擇相對較少,閃淑娟想吃什麼做什麼,還放進店裡賣,連複雜的10人份簸箕飯都在閃妹的小廚房出現,「最多做過300人份。我會看狀況微調口味,像台灣人就要減鹽少辣。」她也接婚宴訂單,「有些人宴客有1、2桌回教桌,請我做外燴,就會有像是龍蝦的大菜。之前店面可以容納60人,我也辦過印尼婚禮。」
外界以為閃淑娟開餐廳,單純是想讓伊斯蘭教徒吃得方便,她心裡想的還有另一件事,「我覺得我不做,媽媽的味道就會失傳。希望透過料理推廣我的醬菜,讓更多人吃到。」來台灣前打扮精緻、漂亮的閃淑娟,沒想過之後大半輩子會在柴米油鹽醬醋茶間穿梭,她的人生就跟製作醬菜一樣,在時間催化下慢慢發酵成另一種樣子,過程中或許有意外,但最後的滋味,是自己喜歡的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