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4月,海馬和家人到泰國旅遊,平常有記帳習慣的他,此趟卻忘了帶記帳小本,只好在Apple Watch下載記帳程式,結果介面難操作,每筆項目還無法編輯和刪除,輸入錯就要重填,他邊用邊抱怨,一旁的家人煽風點火,「不然你做一個啊。」4個月後,他的手錶記帳應用程式在蘋果APP Store上架。
電腦旅程 始於疫情
本來是家人間的胡鬧,卻翻新台灣生成式AI新的一頁。這款名為「九歲記帳」的APP,讓海馬成為今年5月生成式AI年會最年輕的講者,其他站上舞台的有Google首席科學家紀懷新、百萬YouTuber志祺七七、銀行和電商代表。10歲的他,在台上分享AI不只幫他寫程式,還陪他一起學會怎麼寫程式;而他的工程師爸爸,因為APP上架送審還要透過大人,海馬說:「爸爸目前還不會被取代。」台下大笑。

海馬是2010年到2024年出生的Alpha世代數位原住民,求學過程也和AI一起成長。
週三下午,我們來到海馬所居住的社區,他在附近一般小學就讀四年級,沒有刻板印象天才「小大人」的早熟,他靦腆跟在父親身側,邊笑邊觀察我們。訪談初始設在飯桌,面對面顯得太正式,移師到他的小小房間,他歡快地介紹起IKEA買的床頂棚、體操獎牌、只有第一集好看的《不便利的便利店》、他最愛吃的一蘭拉麵模型,以及他讀好多書換零用錢買來的《哆啦A夢》全集,若不是桌上有台Mac電腦,旁邊還有直播的錄音設備,以及看似兒童益智玩具與教科書,其實是程式語言「Python」的教材,幾乎與一般小四生房間無異。
海馬的電腦旅程始於疫情。2021年,全台進入三級警戒,教育部宣布各級學校與幼兒園改為線上教學。大班的海馬、姊姊和在家要3台螢幕同時工作的爸爸,突然同時被關在同一個屋簷下,客廳變辦公室、書房變課堂。「那是全台灣家長的崩潰期,小孩會一直來盧,為什麼不能再看一下電腦?用手機都好好的,不能用手機就什麼病都來。」海馬爸爸劉育嘉苦笑。
劉育嘉回憶,那段時期,家長不可能不讓孩子使用數位產品,怎麼讓他們適當抽離,便是難題。他和太太都有工程師背景,他開始幫他們找事做,例如,他們要玩遊戲,或要零用錢,就要看書,真讀、假讀都沒關係,但那30分鐘他必須坐在那,「他們可以保護眼睛,也確保我也半小時不被打擾,可以安靜工作,哈哈。」
各家AI 當成學伴
疫情期間,劉育嘉也在家拆解壞掉的筆電,帶女兒和海馬認識硬碟、主機板、風扇,也帶他們玩Switch,只是,不是所有遊戲類型他都允准,「有邏輯訓練、會動腦的可以,農場那種種菜或殺時間的就不行。」
海馬的Mac桌布是開源程式碼平台Github的章魚貓與程式碼,頭像是哆啦A夢。但除了本機資料夾,底下一排應用程式,包括通訊軟體、影音程式及各家AI卻全部反灰,「我們設定孩子的應用程式會鎖時間,比如他們用半小時,就鎖20分鐘。他如果要繼續使用,就要傳請求給我們。通常會同意,但他們會知道自己用多久,不會看個YouTube一小時就過去。」
海馬笑說,不只半小時間隔,一次他太想玩麥塊遊戲的床戰,接連送了幾次請求,太沉迷,被總量限制,接下來10天都不能玩,之後他很小心。因為他的AI都是免費版,需求送出也要等待,他很習慣空檔,「我就做一下功課,算一下數學,或看一下書。」
海馬第一次使用ChatGPT是父親推薦,他用它寫了篇介紹自己的作文,「感覺蠻厲害,」但像玩具,熱潮過就過,去年他從泰國回來下定決心做手錶記帳APP,Google、OpenAI等公司又推出升級模型,在父親的建議下,他才開始以各家AI為學伴,「AI就像畢業自不同學校的天才,Gemini最全才;ChatGPT好溝通;Grok生圖細緻,但免費版太快達到上限,所以我還不清楚;Claude寫程式很強,只是之前都預設講英文。」
「九歲記帳」的APP是海馬結合古典寫程式與AI協助寫程式的成品。前2個月,他在父親指示下,先在筆記本寫下產品描述,接著在紙上畫出產品介面和流程圖,然後「手刻」(hand-coding)每個按鈕、每個畫面。但程式碼幾百頁,錯一個字母,整頁就錯,為精進寫程式能力,他提早到六點起床寫程式、讀《精通Python》,自律驚人。

接著Claude AI(Sonnet)新版本發布,他所有刻苦才告一段落。新版Claude理解指令的能力更強,能一次生成結構完整、邏輯清晰的程式碼,可以像助理工程師那樣完成整個模組,自動補齊錯漏、標出bug,一步步解釋為什麼這樣寫。接下來一個月,他運用各家生成式AI,火力全開,完成帳目記錄、資料儲存等剩餘功能,效率大幅提升。從畫面設計到資料庫串接,AI幫他節省了大量查資料、debug、試錯的時間。原本估計得花上1年才能完成的APP,他實際動工只花3個月就寫完。
訪問當下,海馬小小的手在機械鍵盤飛速動作,他一下打開多種介面,秀出他和AI一起製作的捷徑,包括英打訓練、滑鼠速度測試等,一下跟進他製作的射擊遊戲進度—這,同樣是父親的計謀:如果玩自己設計的遊戲,就沒有時間限制,所以他正在設計隨時可玩的小遊戲。
自寫程式 製作遊戲
除了用AI寫程式,製作自己的玩具,他也靠AI和寫程式設計卡片給家人。海馬笑說,最初是媽媽生日,他很累叫AI幫忙做,後來他慢慢開發新功能,媽媽生日時,還只能互動點蠟燭,到爸爸的生日已能唱歌。姊姊會考前,他用她愛的韓團歌曲製作一組將近十輪的打氣文字跑馬燈,有些文字是他自己寫的,有些是ChatGPT幫他的,我們指出其中一句有錯字,他快快關掉笑說:「應該是ChatGPT。」

海馬和AI的對話紀錄,並沒有太艱難的技術,卻能看到他學習和AI溝通的過程。像是他請ChatGPT製作迷宮捷徑,對方推託要使用遊戲開發軟體,他接著問:「那捷徑可以做遊戲嗎?」對方解釋限制,他又說:「沒關係我想試試看。」對方終於提供幾種方案,他再說想製作迷宮捷徑,這次對方就動起來了。Open AI創辦人Sam Altman五月在一場大會表示,他們觀察,年長一點的人把ChatGPT當作Google使用;30代當作人生顧問,「而更年輕的大學生則像是在用一套作業系統。」海馬大概屬於更新的世代。
AI時代,劉育嘉沒有父親角色被取代的焦慮,他不是無條件擁抱所有新科技,但生成式AI帶來決定性的改變,他希望自己和孩子都能懂得跟AI溝通。在蘋果系統創業圈小有名氣的他,業內多以「Sapp」稱呼,他的桌布是賈伯斯的名言:「Focusing is about to saying no.(專注意味著學會說不)」他觀察,生成式AI發展至今,愈來愈像人,也會偷懶和欺騙,「我常跟他們說,我們對一個人都不見得會完全信任,對AI也不該。我們要懷疑它中間的過程,有沒有什麼被偷換掉。」他強調,海馬不是那種天賦異稟的天才,他能做的,只有讓小孩在AI時代有專注自己興趣的能力。例如女兒的電腦能力是班上第一,但更喜歡追星和寫小說,他也全力支持。
海馬對AI的想法,大多承接父親的觀點,但不時也有自己的洞見。例如,先前演講,有人問他認為哆啦A夢的道具哪一個最容易實現,他回答,哆啦A夢的道具因為都沒有螢幕,以現在的技術,沒有螢幕意味難以操作,所以近期還很難實現。問他比較喜歡跟AI說話,還是跟人類說話?他回答「人」,原以為他會給八股的答案,他卻說,因為AI不懂句點,「我已經講完了,他還一直講。」
固定直播 證明才能
「九歲記帳」APP上架後,海馬很快有了新專案:「番茄鐘程式」和一款名為「2048」的遊戲,他還主動要求在每週六晚間7點固定直播,「我想讓大家知道程式真的是我寫的。」無獨有偶,前陣子新聞報導,美國學生用錄影向學校證明作業是自己寫的,而非AI生成。
「我超想回去那段線上上課的日子!」訪談最後,他眼睛突然亮晶晶地說:「鬼抓人也很好玩,可是如果在家,下課我就可以跟朋友開Meeting Room打遊戲。」他不怕公開演講和社交,也喜歡旅遊和露營,但待在房間,他能做更多事。未來呢?他的口氣天真而認真,「我覺得,未來到處都是AI,路上是自動駕駛,電腦可能變成手錶,投影到其他地方。」「你呢?」「我不想當總統或英雄,我想要一個小空間,放自己喜歡的東西,還有一台電腦,能寫APP就好了。」「那不就是你現在的房間嗎?」他害羞笑:「不知道,比現在再豪華一點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