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最大的樂趣之一是重回現場,看路人的反應,路人愈嫌惡,黑雞就愈開心:「有媽媽經過會遮他小孩的眼睛,也有的小孩會問媽媽為什麼牆上的人沒穿衣服?媽媽就說,因為他很熱。」他也是台灣前幾位進入藝廊展出並買賣作品的街頭塗鴉藝術家。
這在國外並不是特例,例如英國塗鴉藝術家Banksy塗在牆上的作品還被連牆拆下搬進拍賣會,是許多名流競標的收藏品。在香港,媒體稱為「九龍皇帝」的老人常年在街頭寫密密麻麻的塗鴉,他醜得有個性的字也進了佳士得拍賣會。1980年代,在紐約地下鐵塗鴉的 Keith Haring 死後多年,作品在各種商品上授權,仍有上億的商機。
而塗鴉在台灣,依「廢棄物清理法」規定,塗鴉者需罰新台幣6000元,黑雞很幸運,沒被罰過,頂多警察接到民眾投訴,要他把塗鴉清掉。少數幾次麻煩是,他到紐約觀光,忍不住手癢,在沿路上的垃圾筒貼塗鴉貼紙,被警察戴手拷帶回警局:「我收到起訴書,可是過了期限都沒開庭,那有點是要嚇阻這樣的行為吧?」他在台灣一樣也惹麻煩,去年市議員大選,他在國民黨候選人海報上替主角加了一個對話框:「我支持台灣獨立。」
警察透過監視器找到他,候選人對他提告卻不肯出面解決,把他抹黑成對方陣營的打手,直到選舉結束,才要他在網路上發道歉啟示。「我看到海報上白白的,就想沒畫點東西在上面很可惜。」塗人者,人亦塗之:「我的塗鴉是裸體,有人會在上面補上褲子,也有人在上面寫這是某某某愛某某某,這樣也不錯,塗鴉就是人和環境互動的結果。」
黑雞的工作室裡有被畫上哭喪表情的Q比娃娃、畫滿塗鴉的玩具車、海報上的明星眼睛被塗成白眼…。這是他從小改不了的壞習慣,看到東西不塗上幾筆就不快活,小時候是畫課本插圖,畫不夠拿同學的再畫,因為功課差,課本的塗鴉成了他上學最大的樂趣。
課本畫不夠,國中開始到路上塗鴉了。他先是在家附近的停車場畫,再到廢棄工地畫,愈畫愈多。高中時,遲到、蹺課、打群架,最後被迫轉學到三峽山上的私立中學,學校管教嚴格,與世隔絕的生活,他更只剩下塗鴉這件事可做了:「每天除了念書,就是去儲藏室的牆亂畫,後來教官也知道,大概看我畫得不錯,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讓我畫了。」
大學考上美術系,發生大埔事件,「我本來對政治沒太多興趣,但看到挖土機開進稻田的畫面太震憾,我開始去關心這些事。」中學的塗鴉是情緒發洩,大學之後的作品則毫不避諱政治題材,反核、支持台獨到318學運。
過去街頭壞小子的街頭塗鴉大多是晚上行動,是且戰且走的應變狀態,餓了就靠便利商店的飯團止飢;如今壞小子成了藝術家,在家邊吃邊畫,每天的午餐是媽媽煮的麵,配上幾樣小菜,其中一道涼拌小黃瓜有加檸檬汁,吃起來有泰式風味,原來他的祖父來自雲南,「我小時候還住過眷村,全家都很藍,所以我被議員告、在路上畫台獨、反核,我爸都叫我不要再畫這些內容了,可是我怎麼可能不畫嘛。」不過他也說:「我什麼都畫,但我不寫髒話⋯⋯我都罵在心𥚃。」
黑雞的街頭塗鴉越畫越少了,他改從路邊撿來的破椅子、破門板上作畫。採訪這天,他坐在室內在一塊破木門上作畫,他媽媽探了頭進來問:「底迪,吃完了嗎?我要出門囉…。」讓人不禁懷疑,難道當年的街頭壞小子真的就這麼被馴化了?
「很多人覺得塗鴉就該是非法,合法就是被馴化,Banksy最近在巴勒斯坦弄了間飯店,裡面都是在諷刺戰爭,過程完全合法,你能說他被馴化嗎?重點是作品本身的傳達的訊息。」幾週後,我們跟他聯絡,但他的手機不通,原來飛到中國的街上塗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