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週五(20日)永豐金前董座何壽川涉及的三寶案,一審宣判,他被以「違反《證券交易法》第171條第2項、第1項第3款加重特別背信罪,處有期徒刑8年6個月…」何壽川第一時間知曉判決結果,內心五味雜陳。
三寶案
內部吹哨人2016年底向金管會檢舉,永豐金旗下永豐金租賃疑放貸超過50億元給三寶建設旗下J&R公司,三寶建設為興建上海1788大樓,需錢孔急,因此向永豐金借貸。
隔年,前立委黃國昌接連爆料,永豐餘海外公司YFY、元太科技購買Giant Crystal發行公司債,以及永豐金董事長何壽川太太張杏如擔任三寶另一公司Star City董事等案情,被質疑有利害關係人交易。
2017年6月何壽川因三寶案被檢調羈押禁見,金管會也祭出重懲,解除何壽川金控董事、董座職務,何壽川羈押期滿後,法院考量何壽川健康因素,准以4億元交保,檢方則求處何壽川12年有期徒刑併科罰金3.6億元,除何壽川外,檢方並起訴永豐餘、永豐金、元太、三寶等19名相關人等。
三寶案歷經3年多審判,上週五(20日)一審宣判,台北地院認為何壽川犯行明確,判刑8年半,永豐餘前董事長邱秀瑩被判刑4年8個月,何壽川妹婿、元太科技前董座劉思誠也被判刑3年5個月,其他8人被判刑4年半到4個月不等,共11人被判有罪、9人無罪。何壽川為捍衛清白,提起上訴。
上訴到底 不捨同事受冤
2016年底,永豐金內部向金管會檢舉,永豐金租賃放貸50億元給三寶建設,該案如滾雪球般越滾越大,身為永豐餘集團掌門人的何壽川被金管會拔除永豐金董座,甚至遭收押入獄2個月,何家也全面退出永豐金董事會。一樁放貸案,讓百年永豐餘家族壟罩在愁雲慘霧中。
「我們最後被認定違反《證券交易法》第171條,我絕對會上訴到底,捍衛清白。」知道判決結果的隔天,何壽川身著牛仔襯衫、黑長褲,和妻子、信誼基金會董事長張杏如,接受本刊獨家專訪。
問到判決結果,何壽川不談自己反而先說起同事,「我聽到部分同事無罪很高興…我最擔心的不是我,而是同事有沒有好的律師幫忙辯護,同事很冤枉,明明照程序做,三寶和永豐金租賃往來超過13次、每次都有借有還,怎麼突然翻舊帳,好在證據充足,租賃公會也出面解釋,法院才判無罪。」何壽川不捨同事,替每名員工找2到3名律師辯護。
一旁的張杏如忍不住說:「這些員工背後有多少家人,有人要看心理醫生吃藥,還有同事母親在這期間病逝…你想想她在病榻中還要擔心小孩的官司,甚至闔眼前都還掛念著案情,將心比心,真的讓人難過。」
談三寶案 強調自身清白
何壽川夫妻講到同事的冤屈,心情顯得沉重,何壽川打起精神說:「還沒收到判決書全文,但三寶案沒有受害者,無損失獲利,無不法所得,租賃也沒有違反《銀行法》,(我)卻被判有罪…現在法院不說我圖謀個人所得,說我們圖利李俊傑,我更想不通,如果借錢讓人做生意,當然希望他事業能做好,這應該沒有犯罪吧?」張杏如也在旁說:「我們跟李俊傑素昧平生。」
何壽川向本刊大吐苦水:「金融海嘯後,美林有意出售上海1788大樓股權,當時美林願折價賣…」此時張杏如插口說:「而且還是半價要賣。」何壽川點頭說:「由於上海房價每年都在漲,永豐餘在上海有辦公室需求,本就有意投資上海房地產,減少租金開銷,我得知後告知相關同事,因為這是一個很好的投資機會。」
何壽川強調,雖有告知相關企業,「但我也強調,我不能做決定,要送交董事會,按照正常評估程序,當時永豐餘董事長邱秀瑩出身法律,也很小心,還找上麥肯錫、投行評估,以確認投資效益。」
何壽川解釋,當初永豐餘、元太會買三寶子公司的可轉債,是因為若要買1788大樓股權,會變成赴中國投資,「因此才打長期租約和購買可轉債以求保障。」
2017年三寶案爆發後,6月18日何壽川被檢調羈押禁見,並被金管會拔除永豐金董事、董座,5年內不得回鍋。永豐金頓時群龍無首,永豐金前董事、前行政院副院長邱正雄臨危受命出面暫代,卻被認定是何家代理人因而倉促下台,最後由前中華郵政董座翁文祺接任,才穩住大局。
三寶建設董事長李俊傑也在同年底出售上海1788大樓,永豐餘集團對外宣告已收回資金,永豐金總獲利超過20億元,永豐餘和元太科技也獲利億元,何壽川再次為同事叫屈:「幫公司賺錢還被告。」
和何壽川結縭50載的張杏如回憶,「婚後我們各有一片天,我不管先生的事業經營,我很嚴守這個分際。事發當時,根本不知道要和公司的誰聯絡,直到永豐餘老同事(何壽川祕書)連絡我,才知道壽川被收押。」
收押期間 思念心疼孫子
談到人生最大轉折三寶案的案情時,何壽川還鎮定自若,講起孫子陪伴太太張杏如走過那收押難熬的60天,終於忍不住語帶哽咽、流下老淚感慨說:「以前每天在家都可以聽到孫子叫阿嬤100遍,突然有一天,每天會看到的人不見了,對我們來說這是椎心之痛,我知道他一定很受傷。」
「當時孫子才7、8歲,他要媽媽(何奕佳)不要工作,專心陪阿嬤,把阿公救出來,他還寫『不管發生什麼事,我都會陪著你』的紙條給我。收押出來後,我送孫子去上鋼琴課,老師告訴我:『你出來真好,先前他在家裡都忍著,到教室才趴在鋼琴上哭。』」
「我這輩子從沒想過會被收押,太太也未想到我規矩做生意會出事,孫子擔心阿嬤,晚上堅持陪她一起睡,想到家人擔心,他們可能比在獄中受苦的我還要折磨。」何壽川回憶遭收押時的情景,仍是不堪回首。
何壽川被收押的時候,正是熾熱的夏天,張杏如心疼何壽川,要忍受酷暑,又要和人同房、睡水泥地。最讓她擔心的是,何壽川1992年罹患肝病、換肝,後又割腎,用藥種類繁多又複雜,每隔12小時就要吃抗排斥的藥,他當時沒帶藥在身上,一開始連藥都送不進去。藥送進去後,也不能按時吃,「他(何壽川)不是殺人放火,這種做法,真的讓人很揪心。」
何壽川被關押的60天,何家人每天風雨無阻送素菜和書籍,「一開始是女兒送,但她有工作和家庭,我說換我來送,因為送菜時填單子,他(何壽川)看到字,就知道是我,那不只是青菜,是來自於家人的情感、支持,也成為他唯一能從家裡得到的聯繫和支持。」張杏如說。
出獄體悟 家人健康至上
不只用藥、飲食都讓張杏如掛心,律師是張杏如和女兒何奕佳安排,「當時找到2個律師,我們其實都不認識,一個是我三姑(何美慶、前台鳳董座謝成源之子謝忠弼的太太)推薦,另一個是孫子幼兒園同學的家長,後來才知道原來他是律師。」何壽川說:「每次律師來,會跟我說一下孫子的狀況,成為我在獄中的慰藉。」
張杏如說,當時她真的很驚慌失措,又只認識教育和出版界的人,好在員工、親友伸出援手,「我的小哥(張杏如三哥張柏誠)也立刻從美返台,陪我直到壽川假釋。」她對這些親友的支持,都點滴銘記在心。
這場牢獄之災,讓何壽川更深刻體驗的是,他過去總以工作為重,奉哲學家卡繆所說:「幸福,不是一切。人,還有責任!」為圭臬,歷經這一場官司後,他體悟到家人、健康,才是真正的資產,這也讓張杏如忍不住當面吐槽他,「所以這就是我們不合的地方,我看這句話是相反,人生除了責任,還有幸福。」
何壽川語重心長地說:「家庭的傳承和價值,不是事業可以比較的。留給孩子最大的legacy(資產)是正正當當、堂堂正正做人。」他頓了一下,堅定地說:「所以,我不能讓孫子覺得他阿公犯罪。」
企業轉型 專業經理人制
今年75歲的何壽川,是永豐餘何家第二代掌門人,和張杏如育有何奕達、何奕佳一雙子女,目前何奕達已是永豐餘控股董事長;何奕佳負責永豐餘生技,女婿李政昊去年接掌元太科技董座。但未來永豐餘集團將走向專業經理人制度。
永豐餘集團從造紙起家,事業版圖橫跨印刷、金融、科技、生技醫療、消費用品、有機餐飲、環保能源等產業,總資產超過2.2兆元,市值超過2400億元。其中市值最大者是1268億元的永豐金,今年前3季獲利超過293億元;母集團永豐餘市值約383億元,前3季獲利逾41億元;元太市值約464億元,前3季獲利近26億元。
集團中最會賺錢的金雞母永豐金,今年6月股東會改選董監事前,一度面臨大股東寶佳集團挑戰,所幸何壽川家族和寶佳林陳海家族協商後,達成共識,寶佳和何家雙雙退出,改由專業經理人經營。
永豐金董座由中華經濟研究院前院長陳思寬接任,雖然董事仍是由何家法人代表掌握,但董事皆非何家成員,走向所有權、經營權分離。
何壽川坦言,股權所有者和經營者分開是未來趨勢,現在公司已進入講究專業時代,「如果沒有專業是無法接班的,不像過去,因為是兒子就理所當然去做,像金控連碰都沒讓他(何奕達)碰,為什麼金控都沒有何家的人,就是如此,政府一直希望金控走向專業治理,我順勢去做,更何況找到的人(陳思寬)是有金融領域高度專業。」
萬一專業經理人做不好?何壽川有他的一套哲理,他說:「接手的人不對,不用擔心,可以馬上換人;但如果是兒子,就不能換。」一旁的張杏如補充:「不管是兒女或孫子接班,其實都是短暫的,永豐餘集團即將邁入百年,怎麼能只想到下一代,這不是我們應該有的思維。」
交棒經營 仍掌握所有權
何壽川雖然交棒經營權,讓專業經理人全權治理,但他仍掌握所有權,從永豐餘和永豐金年報明顯可見,何壽川個人持股永豐餘逾10%,他的兒子何奕達持股也超過2%,若再加計信誼文化、上誼和信誼基金會,總共持股近3成;何壽川掌握的信誼、上誼持股永豐金達近3%。
不只是永豐金走向專業公司治理,就連母集團永豐餘也開始調整,何壽川說,從他父親創業,到後來他利用集團內部再創業,70年代去印尼、80年代去泰國、90年代去中國擴廠,每一樁都是創業,「永豐餘每一代也都創業,走自己的一條路,從零開始做起,有這樣的能力,公司將來都不用擔心發展。」
2012年永豐餘轉型成控股公司,何壽川說,他父親當初創立永豐餘,後來他決定投入電子紙,成立元太,「現在紙的表面纖維已經進入奈米技術,我們未來要整合上下游,策略結盟,不僅是台灣,也會接單國外。」他下了結論:「永豐餘已經不是傳統的造紙公司,而是一家材料公司。」
何壽川塞翁失馬,3年前他因三寶案離開永豐金,反而有心力放在永豐餘,這幾年他推展循環經濟事業,奠立永豐餘未來的發展基礎。何壽川說他父親何傳1924年創立永豐餘,就是利用農業廢棄物造紙,所以「循環利用」一直是永豐餘的核心價值。
思維躍進 技術跨業合作
何壽川手上拿著一疊「循環經濟」的資料,解釋目前永豐餘的發展進度,他舉例,製程水回收處理水產生沼氣,就可運轉發電,廢紙回收產生的塑料就可變成燃料,也可發電,永豐餘新屋廠是目前全台最大的沼氣發電系統。
從廢紙、塑膠到能源,永豐餘一步一腳印發展,何壽川胸有成竹地說:「以後所有的製程,都是可以循環利用,這樣價格有競爭力,未來永豐餘要跨業合作,連結IOT(物聯網)技術、專業,這是產業的趨勢。」
何壽川走過這場暴雨,接班思維也與時俱進,放手經營權給專業經理人,更率領永豐餘集團再度轉型,希望百年永豐餘的何家老年能再開新芽、展新貌,走出下一個百年盛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