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年就是鬆,民眾放鬆,警察寬鬆,賭贏的人樂輕鬆。
阿山,48歲,臨時賭場經營者
今年48歲的阿山(化名),是3個孩子的爸爸。採訪這日,距離除夕夜還有16天,但阿山說今年該給爸媽、孩子的紅包都已經包出去了。他的年假,某程度上已經結束了。
沒人見好就收 莊家不敗
每年除夕前後15日,是阿山最忙的時候。那也正是「春安」的灰色地帶,「其實春安是陋習,春安就等於養案子,是一個表演的大舞台,春節要到了,我就抓給長官看。」但春安一過,除夕就像鬼門開,百鬼夜行的節慶,阿山是那個設宴的人。確認了可以不露臉,他說:「那半個月,真的是無警(察)狀態,門戶大開。我不敢說(過年)是犯罪的假期,但一定是賭博的假期。」
唯獨不是阿山的假期,因為他得憑空變出好幾個臨時賭場,供民眾娛樂。找場地,找金主,找臨時工,找客人…他滿口術語,「call客」是找玩家,「帽子」是警察,「顧口」是圍事,「宰豬」是幾個人共同作弊、吸乾有錢人,「但是我們不做這種事,我們有名聲嘛。」
名聲是多年積累而來,問阿山入行多久了?他不假思索:「18、9歲就在做了。」算算已近30年,幾乎是一輩子的事業了。賭場在進化,從傳統麻將、推筒子、天九牌、四色牌,到這幾年,德州撲克也做。
花樣太多了,阿山看過的人也太多了,只有人性是不變的。每年,阿山眼見許多人盆滿缽滿走進來,山窮水盡走出去;每年,阿山眼見上千萬元現金在眼前流過來又流過去,風水輪流轉,唯莊家不敗。恭喜發財的日子裡,他看過一晚上贏1,000萬元的人,但是從來沒有看過「見好就收」的人。他說:「賭場很簡單,賭場不怕你贏,怕你不玩。你只要繼續玩,你隔天一定吐出來更多。」
看過最慘的例子是?「很多啦,很多賭完就離婚了,因為他要跑路了。最慘是被幹掉。輸錢還在那邊跟人家五四三,金主就賭爛嘛,就(讓對方)被消失。」
人間好時節,看見的淨是些勸世劇,但阿山也沒勸過誰留一點錢好過年。賭場有很多規矩,其一是「非到必要,你不可以叫人家走,人家要回本啊。你也不可以主動叫人家吃飯,你會把人家的運(氣)轉掉。所以,不能叫人不要賭,那是你家的事。」
所有的規矩,綁住的都是像阿山這樣的「工作人員」。他說民國80幾年時,經濟大好,熱錢多,過年時就湧入賭場,最長他曾經連續5天無法睡覺,只能趁空檔瞇一下。工作人員忙,玩家也賭到精神不濟,「刺激,又熬夜,喘不過氣,坐在那邊,我就說:『大哥,好了好了,差不多了。』他說:『不不不不!』還要玩?那我們也不敢管…」
只能捨命相陪了。阿山曾在半個月內,加上分紅,賺超過百萬元,看似沒有賠錢的可能,其實也是一種賭。他說:「有一年遇到持槍進來搶劫的人,被搶了幾百萬元。」沒有和對方火併?「沒有沒有,不要衝動。」拍照途中,阿山很突然地說起自己高一時被吸收進幫派,「跟你稱兄道弟,說你有事我挺你。一票人,都不怕嘛,人家欺負你都不怕…給你錢,又帶你上酒店…就這樣被人家吸收,想一想蠻幹的!」
未陪孩子過年 遺憾內疚
過年工作,也是一件很「幹」的事吧?阿山很直白地說,最大的犧牲就是不能跟家人一起過年,「我從來沒有跟孩子一起吃過年夜飯。我最大的女兒已經19歲了。」他也懷念小時候,拿紅包、放鞭炮,全家吃團圓飯的那種年,但自己就是無法給孩子同樣的回憶。遺憾嗎?抱歉嗎?阿山笑一下,說:「道歉就是把賺的錢都給他們。」家人有勸過轉行?他說:「他們都知道,念書、生活,都是靠這個。他們也不能講什麼。就遇到了。」
做賭的人,相信運,更相信命,遇到了,就學著往好看處,或把學到的教訓牢牢記住,「我還有點出息的是,自己沒賭,自己有賭就死定了。」不是手不癢,而是真不懂,我們偶然談起麻將打一圈的輸贏,結果他算來算去,搞不清楚一圈到底是幾局。
可能也是旁觀者清,當我們請他在春聯寫下過年上班的感想時,他寫了「就是鬆」3個字,有點得意地向我們解釋他想出來的「三關語」:「過年就是鬆,民眾放鬆,警察寬鬆,賭贏的人樂得輕鬆。」
只有阿山不能鬆,每年過年都繃緊神經,太累了。採訪最後,他忽然有點感慨地談起,女兒要念大學時,選了社工系,阿山大力反對,說社工錢少事多,女兒最後改念法律系。我開玩笑說:「以後搞不好考上檢察官起訴你?」他竟然有點認真地回我:「這是對的,不要走偏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