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希望大家,不要再對「陽」這個字有這麼大的恐懼。
陳亮甫,30歲,急診室醫師
陳亮甫選的過年工作代表字是「陽」。疫情如野火燒不盡的日子,看見這樣一個字,無疑是觸目驚心的。那是個雨天的日子,陳亮甫和我們找到捷運出口一個有屋簷的位置,在春聯上很慎重地寫下這個字。
他說:「去年一整年,大家都在講嘛,但我覺得愈到後面,我們愈要習慣、熟悉這個狀態,不要再對這個字帶著這麼大的恐懼。『陽』這個字,其實也有正面積極的意思,我想要翻轉一下…」
值班都遇疫情 陰影籠罩
其實他選這個字,不僅是面對世界的期許,也是他近幾年最切身的感受。今年農曆年,是他擔任急診室住院醫師後的第4個年節。這4年,他都值「年前班」,即小年夜到初二,都是「比較有過年感覺的時間。」結果沒有一次不是在疫情的陰影籠罩下完成任務。
回想2020年初,疫情消息剛傳出,未知大於已知,誰也不曉得等在前方的會是怎樣的一場戰役。那時陳亮甫趁年前休假返回嘉義老家,銷假那日,陳爸爸開車戴他到高鐵,陳亮甫忽然開口對父親說:「其實我蠻擔心的,這個疫情也不知道會怎麼樣。」話說完,父子兩人都沉默了。「那時候在車上就感覺,一切都很不確定,不知道這一次回去會發生什麼事?會被傳染嗎?病人會很多嗎?疫情會很嚴重嗎?然後也很擔心家人會擔心…」
所以說年關,真的是關卡,「比較多的家庭聚會,也有人會從國外回來,社交距離也會被縮短。」他人的團圓除夕,是醫護的如臨大敵,所幸歲歲平安。連續4年的除夕班,陳亮甫的感觸是,「大家都擔心疫情,反而有的民眾不敢來醫院,有一些拉肚子、感冒的,可能就會被擋住,他們可能也想醫療人員那麼辛苦,就不要去亂。可是今年那種心理的預期感,我覺得不會那麼強,醫院不再那麼危險,大家就會回到往日使用醫療資源的模式,這是我比較擔心的。」
結果還是在擔心嘛。但他說:「可是…經過去年的這一波,我覺得大家已經知道,最慘也就這樣子了,就是醫院外面排兩圈吧。急診候診的時間大概2、3個小時起跳,其實這已經是比往年的過年都還要慘的狀態了。」
所以往年的過年是什麼狀態?你們會想辦法在工作中營造一點過年氣氛嗎?「有點難啦,以我們急診來說。但我們蠻會苦中作樂。過年的時候,大家不是都會在社群上曬年夜飯嗎?那我們值班,就po醫院幫我們準備的便當。滑一滑手機,你會看到兩個世界。」
外面的世界很精彩,裡面的世界很無奈,「相對剝奪感一定有。比方你看到一個吃壞東西的病患,或是出去玩摔車,過年時間這種最多,就小病小傷,但因為其他診所沒開,你就來急診。我們當然有一個…兩樣情的感覺。就是你在那邊爽吃爽玩,然後出問題我來解決。不過…」陳亮甫笑了一下:「台北已經算比較好的,過年大家都去台南玩,那邊的醫護應該更辛苦。」
去年5月,陳亮甫也「陽」了。談起那段日子,他從排班困難談起,一路回溯,講到他其實有報名高端疫苗的試驗,解盲之前,他一直不知道自己打的是安慰劑,「所以我應該是全單位最晚打到疫苗的人。但我也不後悔,因為事實證明,如果我們國家有生產疫苗的能力,我們一定可以更安心。」
工人之子習醫 想學更多
再往回,又談到他的另一個身分,是台北市醫師職業工會的創立者之一。疫情初期,國境還未緊鎖前,政府已規定醫護不能出國,「是差別待遇嗎?為什麼醫護人員要被道德綁架?說我們出國可能會染疫,回國可能就不能工作…」那是工會初期較大的一次抗爭,那時他也想到和平封院,「現在叫我不能出國,以後是不是叫我不能出院?我想知道,醫護人員在疫情裡到底該怎麼樣被看待?不是把我們講得很重要,但把我們當免洗筷使用…」
我在網路上找到一則新聞,寫工人之子先是拿到嘉義地區基測榜首,大學學測又滿級分,少年陳亮甫彼時受訪說:「志願是台大醫科,希望從醫救人。」完成了志願後,又因為「想要看多一點型態的病人」而選了急診,結果「一直在處理covid-19。」感覺所學派不上用場?他說:「不會啦,只會有一種…哇!我還有好多東西要學,我要趕快…」
今年過年,他打算年後再回家吃飯,除夕當晚還是會打電話回家拜年?他說:「其實大家每天都LINE來LINE去…」父母有大兒子陪,小兒子要在醫院堅守崗位,從來沒有怨言,一如當年在車上的沉默、支持。他們會在你年後回去,再弄一桌年夜飯「補吃」嗎?陳亮甫又笑了,說:「我每次回家,爸媽都準備很多東西…我都分不清楚到底今天是不是過年了。」